江芹循声看去,这一会的功夫,赵确及已率先踏入其中,后面跟着陈径、司天监四时官、亲兵四名,眼看这些人逐渐逼近巨树。
傅紫荆、沈幕舟、还有那名名叫若玉的少年郎,跟随上前。
被踩踏的龙寰苔上留下纷乱的脚印,却如同大风吹过荻花丛,此间骤然飘起漫漫白霜,仿佛浮萤四游,又似星辰下落,美不胜收。
一行人驻足,同时仰头,望着这如电如露的奇幻泡影,望着从脚下升起,从温温吞的白光中见到自己镜像的脸。
不知不觉,几日疲惫高悬的心绪,慢慢跟着平静下来。
宋延停下,望着被踩矮的苔,心神一动,余光的白似乎将他温柔地包覆了起来,眼前骤然变白。
“爹!”
“爹你去哪儿?”
“爹会回来吗?”
“回不来了。”白衣男子右掌轻柔地覆上男孩头顶,只片刻,改做一通胡乱摩挲,语气轻松道,“臭小子,你耷拉着脸做什么?生老病死,物理常情,谁也逃脱不了。我们这族寿数本就短,你老子阳寿将近,回不来啦。”
男孩不服,粉雕玉琢的小脸正要倔强昂起,被白衣男子一把压了下去。
“可是,凡人修仙,学习道法,升仙之后就能脱胎换骨,获得永生。爹,我会跟着师父好好学,不偷懒,你能不能不要走?”
“小子,天道有常,何来永生?”男子长臂一绕,托起男孩,让他坐在自己肩头,父子眼前,是火烧过的云霞,绮丽壮美,山峦绵绵,一抹红阳将要西沉。
“蜉蝣一朝一夕,凡人寿数最多不过百年,仙人寿数千年万年,蜉蝣比之凡人,恰若凡人比之神仙。终究逃不过天道湮灭,生死尽早看淡才是。寿数有尽时,平生当快意。行当行之事,无愧于天地,足矣。”
“你娘在地下等我这若许年,她记仇得很,我该给她赔不是去了,你小子老实跟着你师父。那呆子是个难得的炼才,一板一眼,和你脾性相投,做你师父恰好不过。”
男孩眨眨眼,知道不该再挽留,只问:“爹,那有一天,我能在地下再见你和娘吗?”
山巅晚风袭来,将白衣男子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一抹孤傲身影,遗世独立,暮色浸染在他俊逸的脸上。
“这是自然。”男孩的小脸被一只大手蒙住,一通宠溺的搓揉,白衣男子道,“你小子烦了我和你娘这些年,还未分别,就想着再见,不能让我和你娘好好喘口气?”
“好好活,活他个七老八十到耄耋,让我和你娘多叙几年旧吧。”
他语气一如往常松快,但男孩透过指缝间,依稀看见,他眼角有笑,眼中有泪,“延儿,到时候,爹不知还能不能一眼看出你来,我们便约定,以你娘的耳珰为记,可好?”
“嗯,我会永远戴着娘的耳珰。”男孩一双小手握住白衣男子的手腕。
“延儿……”
男孩语气还稍带稚嫩,慢慢说着:“爹,阿延明白,爹要去做无愧天地的事了。”
白衣男子一怔,旋即朗声一笑:“好小子,爹没看错你!君子言出必行,许诺必践,伸出你的小指来。”
男孩当即竖起小指,往男子手上一勾。
“他日幽冥再逢,便是你我父子在今日定下的君子之诺。小子,睁大眼睛看着,好好记住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