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此事由不得你,也怨不得你爹啊!谁叫你投生在王府,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运。”妇人说得激动,用帕子捂住脸,掩住面低低哭泣。
既然是运,娘为什么要哭呢?
“圣上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要立你做皇子,倘若你执意不肯,这是违抗圣意。”一旁垂头的男子沉声道,“你进过宫,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一段日子,将来官家若有亲儿,你以为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做个普普通通的宗亲了吗?圣上亲儿长成后,便不会视你做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孩子,你已不能全身而退了!你看看我们这一家子,看看你的兄长阿姐,弟弟妹妹们。爹这个王爷,当得极是窝囊,只有对你不住了。与圣上亦有尊卑之分,君臣之别,当是为大梁。尽快收拾一番,入宫去吧,莫作拖延了。”
少年赵宗实扫视着堂内或笑或玩的兄弟姐妹。
这些和他流着一样血脉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在乳母怀里嚎啕大哭,一双泪眼,转过来看着他。那是他十四弟,只比他小一岁。
旁的,或是和姊妹抢簪花,或是冷漠地看着,宫里来的内夫人就在外面等候,要第二次接他入宫。可他不愿意入宫,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一样的四方城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但看着十四弟的眼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爹,娘,孩儿不想进宫。”
紧接着,他便听见男人高声的咆哮。
“你这忤逆不孝的孽障!”
毫无先兆。
他四肢瞬间冷了下来,冷麻的感觉迅速扩散,疯了般游走在他身体里,耳朵仿佛在这样的局面下失聪了,他爹后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到上了宫车,中间这段记忆,还是会想不起来,在他爹发怒之后发生了什么?宛如是不存在。
他只记得自己回到宫里。
再一次面对那个脚踏雕龙踏足,身坐玉石圈椅的清癯君王,还有那位不苟言笑,端庄圣洁的曹皇后。他们不大爱笑,相敬如宾,更不会像她爹娘一般争吵,或是用夫君、妻子来称呼对方。
那位君王虽然是他的叔叔,他却不能僭越。
若说整座四方城还有什么可爱之处,或许只有王婵了。
她会笑,也会哭,从不在乎那些虚假的体面礼节。一旦哭起来,泪涕俱下,丑与不丑全然不顾,若你多看几眼,必要遭骂。她断不会像旁的宗亲小姐那样,羞臊躲起来,又怕哭得不好看,没体面。
令他惊讶的是,她的母亲竟是曹皇后的姐姐。
曹皇后从不会大笑,极有礼度,仿佛是尺戒丈量出的人,又如书上圣贤所写的那样,所母仪天下者,深闺仪范,更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典范。王婵不同,她若是高兴,笑起来笑声能将屋顶掀了。
但她不会在曹皇后面前这样笑。
因为她知道,倘若在姨母面前如此“不合礼仪教化”,必会受到一顿训斥。
所以她只在他面前这样。
“宗实哥哥,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夫子所说的那些叫人发困想打盹儿的经义,我一听就想闭眼睡觉,你怎么一听就懂。”
“你和宫里的人都不一样,你很不爱说话,但我知道,在宫里,我只能在你面前这样笑,你不会笑话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