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昂真就不再推辞,倒不是不客气,而是面前人语气冷淡却有力量,让他觉得自己失仪再前,有功夫行虚礼推辞,不如快快捡起,给人家写符才是正经。
七零八落的东西很快拾捡好了。
林子昂道了谢,赶忙打开水囊,里头的水尚有余温,往砚中倾下一些,融开牛脂朱砂,用笔尖蘸取。在宋延的注视下,手法竟有些生疏地写完一张符。
“多谢。”
宋延接过黄符,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旋即转身。
“兄台等等!”正欲离开,林子昂突然在背后叫住他。
待他回首,林子昂捧着元宝走到他面前,一脸真挚说道:“一张灵符而已,不值这么多钱,受之有愧,还请兄台收回吧,这道符钱免了,出门在外,你我就当交个朋友。”
宋延低眉,看着他掌心银子。
这瞬间,已叫林子昂有如万年一样难熬,眼中闪过一丝羞愧,肠子都悔青了。
心道:林子昂啊林子昂,交朋友?人家与你初次见面,素昧平生,怎好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你现在是什么人,圣女教二祭司,所谓天火灵符不过是道御寒的符咒罢了,并没有治病奇效。骗术终有被揭发的一日,人家只会觉得你是个骗子,哪有人愿与骗子做朋友。
宋延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自然不知道林子昂心肠里千回百转正想什么。
此时,去马棚卸木棺的掌柜与两名小二协力抬着一口新棺回到大堂,新棺落地,掌柜似乎嫌忌讳,用掸子掸了掸门槛。
看见信徒们散了,只剩二祭司与那位家眷患病的郎君两人,也不在说话,于是上前问起晚间饭食。
宋延照旧,挑几个合江芹口味的菜,并两碗清粥。
昨夜与午间她只夹了一两口的菜就不再点了。
从京城出发带的绿豆糕早已吃完,他不知她竟这么喜欢,也怪自己做得少了,错以自己平素习惯估算她的。山中这个时节有条活鱼已是不易,各类精致果子更不会有。
他一路心想,待进入小雷州,再为她做糕点。
掌柜一一记下,收了银钱,目光移到林子昂脸上:“祭司大人明日进山主持祭典,想必姜蒜忌口?”
“啊?哦。”
林子昂愣了愣,把手一摆,语气勉强道:“不敢劳烦掌柜,一会儿善男信女会到屋中给我上供香。五谷都是浊物,吃不得,吃不得。”
看他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开口闭口五谷浊物,真是菩萨神佛不成,闻香就能填饱肚子?
掌柜嗤之以鼻,心中这样想,脸上仍旧笑笑,道声明白。
林子昂又拿出半串铜板,在手心拨数出十几枚,托掌柜请厨房烧点热水。明日祭拜圣女娘娘,他要沐浴焚香,换身干净衣裳。今日午后在山脚修车时出了一身热汗,折腾到现在,需得好好洗洗。
况且明日进山,若是见到丽娘,自己如此狼狈落拓,岂非失礼于她。
掌柜推辞不收,转身走向小二,指挥他们将棺木移到后院,处理大祭司收葬一事。
说来好笑。
大祭司活着时,一群信徒视只差没把他捧上天,看得比生身爹娘还重要,鞍前马后。
大祭司一死,信徒们便开始怀疑他供奉不诚心,没准私吞圣女娘娘供奉,所以遭了报应,暴毙而亡。
总之想出不下十个罪名,以讹传讹。
这才多久,对大祭司的那份敬意随之烟消云散,他们只想着圣女诞辰,拜祭圣女,无人在意大祭司究竟怎么死的。
以至于掌柜命人用褥子将大祭司尸身一裹,放到后院,信徒们听闻,也无人反对,反而都觉得这样安排极好
——毕竟得为尊贵的二祭司腾出客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