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观中大阵突变,木童忽然凶厉起来,超脱控制,年幼的他修为不足,不知是太渊剑灵所致,几番苦战,无力对抗,只好带着言灵和慎思躲进玉室遗坛。
他答应过师父,好好照顾师弟师妹,休戚与共。
师父一走,观中却出现这样的乱子,那时,他心里有过害怕,怕自己会死在暴乱的木桶手下,怕没能信守承诺护住言灵,慎思。观中再无旁人,夜夜被神识噩梦搅扰,每日睡不足两个时辰,他的怕无从说起。
强行封住烈阳纹,不再进入琴体神识之后,数年时间里,左臂族印犹如隐匿在清波下的巨浪,猝不及防,屡次搅起锥心刺骨的痛。
那样痛,就像一把刺入肺腑的钢刀,刀刃急转,仿若要将五脏六腑通通搅成一滩血渣才罢。
难吗?
这些年过来,不曾细想,而今细想,他不觉得难。
尘寰中,比他更难者,有之。
何况照顾言灵、慎思,是他答应过师父的事。封印族印是他的选择,因此带来的痛苦,他甘心承受。宋延抬起眼,望着月华下江芹雪白的侧脸,声音不觉放柔:“不觉甚难,已经过去了。”
江芹轻嗯一声。
从袖里摸索半日,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是两块一半酥皮碎成渣子的黄金酥,颜色依旧,散着淡淡面香。
这是从神树岭归来的第二天,宋延给她做的。梅花饼里有莲蓉,不能久留,糯芋卷软软糯糯,也不便保存。就这黄金酥看着方便,她留了两块,一直舍不得吃。
甜度依据她的口味,做得甜了一点,比京城买的甜。
尽管百般小心,打开那一瞬见到黄金酥碎成这样,江芹暗自叹口气,粘起碎渣投进口中,一脸严肃地尝了尝,好在雷州这几日无雨,天气晴朗,酥度尚可。
“吃点甜的吧,甜甜嘴,心里就不觉苦了。”她不敢看他,将手一横,绀色夜穹上,明月皎皎,孤独寂寥,清冷姣好,正如他风仪。
宋延眉眼低垂,折叠整齐的纸包里躺着两个碎得只剩半块的黄金酥,知道是自己做的糕点,羽睫轻颤,道:“为何不吃,可是做得太甜了?”
江芹摇头,憋了半晌,才回头说:“我爱吃甜的。……舍不得吃,放了两块,偶尔还能拿出来看看。”似乎觉得尴尬,小心拈起那半块尚能看的酥卷,含笑看他,“吃吧,甜的两人分着吃,甜上加甜,有苦两人分担,痛苦也能减半。”
彼时一阵夜风吹来,吹动她鬓发几丝碎发。
她拈着糕点,肩头偏斜,眉头蹙起,躲着向凑前来企图要抢糕点的白耳大狌,语气哀怨念道:“这不能给你吃,一会儿我再去给你拿肉干就是。……说好的,你可别过来呀你,不行不行!”
星河闪烁,心旌摇荡。
宋延一震,心中默念她方才的话。
有苦两人分担,痛苦也能减半。想着想着,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落在她高高举着酥卷的指尖,唯恐掉了,另一只手正托在左手下,说话间又往他身边挪了过来,嘴里仍在抱怨着那只狌。
他俯身,托住她柔和的手掌,凑近咬了一口。
微凉双唇触到指尖,透着点点寒意,江芹一顿,回过头,只见宋延托着她的手,俯下手,就着她捏糕点的手,咬了一口,又一口。
下口很轻,轻得仿佛是一个吻。
江芹一时没回过神,直到他吃完,嘴边浮起一丝笑影,抬眼望着她。
许久,像是仔细品评过一番,开口道:“确实如你所言,甜上加甜。”
白耳大狌突然调转到正面,猛地嗅几下,江芹没空多想,一手腾出来,朝大狌的脸照下,轻推一把,一面笑着对他说:“既然甜,再吃一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