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岑寂的海。
没有方向,也听不到声息,只有无涯无迹的静,如夜幕在某一刻倏然陷入静止,于是,这岑寂便化作了永恒。
而其实,时间也是有尽头的,它也并非我们想象中如水一般地流逝。
逝去的只是生命而已。
黄声张开眼,黑暗自眼底缓缓褪去,轩窗外的细雨扑入了眼帘。
他起身走下蒲团,立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雨下得稀疏,风里裹挟着丝丝凉意,天空拢着一层阴霾,很淡,像一曲悠悠的歌。
他的思绪仿似被这风吹着,忽然便记起,许多许多年以前,在湘国的都城有一位美貌的歌姬,在送别的渡口上,她为他唱过一曲离歌。
她一直以为他与她一样,是飘零于异乡的旅人,可她却不知道,他始终不曾离开过故乡。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异域。
在他经年以来苦心孤诣造就的世界里。
黄声的嘴角动了动,笑意一如记忆中的歌,遥远且淡,才起了个头,余韵便被风吹散。
他伸臂展平了衣袖,似是在抚平记忆中突如其来的某种起伏,旋即取过立在墙角的青纸伞,走出了小院。
田野里已经不见了劳作的农人,金黄的麦浪在细雨中起伏。
待到下一个晴日,便是收割的好时节了。
黄声再度笑了起来。
这笑容让他那张正义凛然的脸显出了一抹兴奋之色,如同农夫预见到了丰收在即。
要收官了。
他拢在袖中的手来来回回地摩挲着,粗劣的布料有些凹凸不平,抚之并不令人愉悦,可他神情间的兴奋越见明显,
最后,他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呵呵,好,好,好……”
他的嘴唇蠕动着,吐露出一连串近乎于呢喃的低语,脚步却不自觉地放大,咧开的唇角一时亦难以收拢。
秋收之后,他这些年来的布置便也到了收获之时,一如这些农人辛苦劳作了整整两个季节,终于换来了满仓的粮食。
所不同的是,他付出的与收获的,可要比这些农人多了不知几千几万倍了。
黄声将青纸伞举高了些。
风吹着雨丝,点点滴滴落上袍角。他大步行过田垄,循旧路来到了那所依山而建的庄院。
竹扉虚掩着,并不见人迹。
那守门的道童根本就没来应门,倒是不远处飘来了烤面饼的香气,树上结着的桃儿杏儿,此时也皆不见了踪影。
黄声张目视之,眼尾余光很快便扫过了院角的一间砖舍。
那墙纸上映出了小道童清晰的身影,烤饼的香气亦是自那里传出的,食用果物的吮吸声即便隔了这样远也能听见。
黄声面上现出无奈的神情来,摇了摇头,也不去唤人,径自推门竹扉,阔步走进院中。
院子里铺着石子小径,那细碎的五色圆石被雨水打湿,映出一点天光。
黄声踏着石子路,一路穿过几重门户,直行至最后一所院落时,方才止步。
那院子便在半山腰,拢共不过十余步方圆,却并不显得逼仄,院子的一角还植着株木樨,此时正开了满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