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刚才堕入意识海的那几秒钟,识海中的天元真灵自发启动了护体功能,给苏音套了一层灵力结界,如今的她在天衡眼中应该就是一帧手抖拍糊了的三维立体人像。
很好,木有人看到本座刚才的眼泪。
苏音不无欣慰地想着,心念微动,遍体星雾裹挟着眼泪散去。
“道友莫非是入了定?”天衡狐疑地端详着她, 脸上在笑,眼神中却带着猜忌。
方才这女冠突然灵力涌动,掩去了面容,数息后又复归如常,这让他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临阵入定、一念顿悟这种事, 并非不曾发生过, 有些天才还会在战斗中突破进阶。
不过,太迟了些。
天衡眼底的猜忌须臾便转作了讥讽。
正所谓生不逢时,这机缘也来得太不凑巧,如今四极阵已然大成,纵使立地成仙,也挽不回败局了。
天衡忍不住想要笑。
然而,那笑意尚未及唇角,他眉心金印陡然大亮,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印堂上一片青紫。
很快地,他满头乌发重又变得苍白起来,皱纹纵横的脸上长出了一枚枚老人斑。
衰老来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他的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到时辰了。”天衡叹了一声,自知大限将至,向着苏音高举起酒盏:
“贫道便先走一步了。”
再过数息,你亦将与我同命共运,化散天地间。
天衡闭上眼,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将玉盏朝旁一掷,负手大笑了起来。
师叔, 天衡来带您回宗了。待四极倒转、时空掉换,这降仙台上,便会多出一个九霄宗。
那是全盛时期的九霄宗。
“傲立九霄,万世不灭!”
颤巍巍的语声脱出唇畔,天衡张开双眼,穹顶下的流星蓦如疾雨,深蓝色的天空闪烁出五色斑斓的光华。
颠狂的笑声中,他的身体“嘭”地一声炸开,迸散的金光卷起他的肉身碎块向着四周爆裂。
远处有隐约的雷鸣,呜呜咽咽,如人低泣,渐而静默,终至无声。那些迸散的血肉在半空中便即风化,落地时,只余青烟数缕。
天衡死了。
而四极阵,即将完成。
身为此阵的创造者与启动者,“现在”的天衡,成为了这偷天之阵的第一个祭品。
时间无涯,所有一切都将被它侵蚀,包括它的创造者。
青玉案、朱漆几、仙茶与灵酒,尽皆随着天衡的消失而烟散,冥冥中传来几声轰鸣,似是这执著了一生之人最后的大笑。
苏音缓缓站起身来,垂眸望向脚下的浮空岛。
黑龙正盘踞在岛基上,那流着涎水的巨口开合着,贪婪地吞食掉浮动在四周的混沌,吐息间黑焰暴涨,又化作新的浊流,汇入黑雾。
雾气比方才更浓郁了些,几乎与黑龙的身躯融为一体,以苏音的灵视亦无法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吞时之蛆……”
她低声自语道,倒提着的旧琴泛起温润的辉光。
【去吧,去看看它】
恍惚中,空灵的歌声似又响起,但苏音知道,那是埋藏于意识深处的一道回响。
那是“本我”的呼唤。
也可能那也并不只是呼唤,而是声嘶力竭地呼号与呐喊。
而这来自于心底的“声音”亦并非真的声音,它更像是一种意识投射,或者我們可以称之为“心声”。
心声是能够分辨出字意的,一如此刻,苏音可以很明确地分辨出,心声里的那个“它”,指的就是吞时之蛆。
“本我”要求本座去看看那条丑陋的蛆虫。
那就瞧瞧呗。
苏音反手一掣,青丝刀已然横于肩头,足底青莲随即一闪。
下一息,她已然悬停在了黑龙的面前,脚下的黑雾离她尚有尺许之距。
从上往下看,这点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浮空岛与黑龙几乎已然陷入了混沌,而事实上,吞噬它们的黑雾被黑龙吃掉了大半,其吐息所化的混沌,尚还不曾完全填补那些缺失的部分。
此刻,这不足成人一臂长度的距离,便成了横亘在浮空岛与混沌黑雾之间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