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人已经麻木了,干脆转过眼不看那边,省的气到自己。
早饭已经一一摆好,按照张府各人的口味,两样粥点,三鲜包子,牛肉馅饼并几样小菜。
年节不好,外面又时不时兵荒马乱的,纵然张府在津南根基深厚,家下也节省了开支。
这个节省法,比起外面的平民百姓,依旧不知道舒服到哪里去了。
用完早饭,太太忍不住问。
“为民上回来信,不是说要回来一趟,可有说具体时日?”
“并无,不过想来也快了。”
提起儿子,老爷对着老妻也多说了两句,“媳妇那里,你要多劝导才是,别让她钻牛角尖想不开。不管为民怎么样,让媳妇尽管放心,张府就是她的家,她仍旧是张府的大少奶奶,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张老爷对儿媳妇还是比较满意的,嫁进来三年,知礼孝顺,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媳妇是已故老师之外孙女,要真是因为儿子的喜好休弃了,传出去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晓得了。”
太太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会好好同她说,想必她心里也明白的。”
儿媳妇是个柔顺的,太太对于说服她还是比较有信心,再者说,她自己就是一辈子呆在深宅大院里,儿子要娶什么新式女子,她看见就要头痛的,处也处不来,还是把唐宁留在家里的好,等她老了还能指望唐宁孝顺她。
至于儿子,尽管在外头娶,反正这个没笼头的马是不会回来的,他带着新太太去外头过活好了。
至于唐宁会不会生气,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没了男人的宠爱,只会更加尽心的侍奉公婆,力求守住自己的名分,这一点太太根本不担心。
张家老爷和太太,不用多说,就想到了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卧房里的唐宁正缓缓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眉凤眼,五官并不差,只是面色有些寡淡,或许在她丈夫的眼中,这样的妻子暮气沉沉,没有一点鲜活气息,就如同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大宅子一般,禁锢着人的灵魂和精神,是腐朽的、落后的象征。
她坐到梳妆台前,按照原身的习惯随手挽了个发髻,用素白的手指拉开首饰盒,选了一根常用的钗插好。
原身的护肤品不少,还有没拆开过的上海货,但原身很少用。
唐宁都给打开了,看了下成分,选最好的用。化妆品也有,质地略显粗糙的粉就不用了,这张脸最大的好处就是白,拧开那管血红色的口红,她用手指轻轻沾了一些,往唇上涂去,有些灰白的唇瓣立刻散发出自然鲜活的光泽,整张脸也精神了许多。
这些东西都是丈夫张为民买给她的,原主根本不舍得用,后来也就没有用的机会了,白白放到过期。
张为民是张家独子,他还有个妹妹叫张宝瑜,早早的嫁了人,嫁到隔壁县城首富家里去了。
津南县虽然是个县城,但鱼米之乡经济富庶,又紧邻上海,交通便利,县里大多数人都往上海讨生活,实在是个好地方。张家和唐家曾是津南两个大家族,张家做生意起家,在津南有许多铺子,甚至连上海都有铺面。唐家诗礼传家,唐宁的外祖父进士出身,做过官,后来清~政~府越来越腐败,他又得罪了人,只好回到家乡,给膝下独女招赘,直到唐宁出生才闭了眼。唐家有良田千顷,庄子十几个,只要后人不败家,靠吃租子永远衣食不愁,奈何唐宁的母亲早早去了,那个入赘唐家的父亲迫不及待的再娶,生了两个跟自己姓的孩子,要不是有张家这门姻亲在,时时看顾着些,唐宁早就被磋磨了。
张家的亲事是唐宁祖父定下的,有着师生情谊,晾他张家不敢悔婚。
唐宁的嫁妆,是她母亲临死前给安排好直接封存,嫁妆单子直接一式两份,唐宁一份,张家一份。
这一笔嫁妆,可以说把唐家家底一半给陪嫁了,母亲和祖父对原身的爱可见一斑。张家肯多放照看,未尝没有这大笔嫁妆的缘故。
唐宁十八出嫁,今年也才二十一,后娘生的弟弟妹妹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跟她父亲的姓,大的是程玉芬,小的叫程子龙,可见有多么望子成龙了。
原主小时候经常被张太太接来府里小住,人人都知道她两家有亲事,张为民自然也知道,这个白净可爱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小媳妇,他为此没少被人打趣,但他听过唐家的事,彼时少年意气,也偷看过一些才子佳人的书,曾说过宁妹妹我来保护你的话。
青梅竹马情意是有的,原身更是死心塌地把自己当成了张家人,她注定就是要给张为民做媳妇的。
张为民读书不错,又在外边结识了进步青年,还要相约去国外念书,张家二老自然不答应,但儿子执意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把完婚提上日程,但已经长大的张为民早已不是少年时候,小未婚妻在他眼里也不是那个可怜可爱的姑娘了,外面还有很多新鲜事,他们这代青年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家国天下,他怎么可能因为一桩父母之命的婚姻而葬送了自己的理想呢?
张为民跑去上海,投奔同学朋友,潇洒了一圈钱花光了以后,无奈低头回来完婚。
但完婚可以,完婚以后他要出国留学,如果家中不答应,他就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子!
孩子大了要逆反,跟家长之间进行拉锯僵持很正常,可双方都没有考虑过,夹在中间被迫成为砝码的唐宁有多难堪。正大光明的婚事,像是要被人威逼利诱才能结成正果似的,莫名被一方嫌弃,又被另一方强行塞给人。
这个婚最终结了,新鲜的青春身体倒是大大消除了张为民的不喜,新婚那一个月也称得上甜蜜温馨,一个月后,张为民启程出国去了。
起初还有信来,甚至还会托回国的同乡辗转捎来东西,其中就包括那管口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信件渐渐少了,也没有再单独给妻子来信。中间回来过一次,在家呆了三天就走了,期间访亲问友,忙的不亦乐乎,就是没想起来和妻子说说话。
原身在张府,越来越沉默,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没有丈夫在家,恨不得把鲜艳些的衣裳都收起来,寡淡着一张脸,生怕惹了人闲话。起初婆婆态度还好,但自打儿子中间回来那次根本不进家后,对媳妇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无非就是嫌媳妇留不住男人让她没有孙子抱罢了。虽然没有直说,但原身怎能感觉不出来?能怎么办呢,她孤身一个在这里,只能更加勤勉的侍奉公婆。
再然后,就是这次了。
在公婆日益担忧下,连发了几封身体欠安的信件,张为民终于答应回国,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他还带了个女同学,宣称这是他的真爱,他要挣脱封建礼教对他的残害和束缚,他要追求自己心灵和精神的自由。总之,就是要休妻另娶,这样腐朽的家庭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他需要能够给他精神交流的妻子,他需要获得新生。
唐宁从衣柜里拿了件原主不常穿的浅绿色旗袍,上面绣着枝枝蔓蔓的暗纹,显得人清丽脱俗。
今天,就是张为民带着女朋友回来的日子。
原身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留在张家老宅,眼睁睁看着丈夫另娶,而她大好年华只能呆在这里替他侍奉双亲,世人还都要求她感恩戴德,说张为民宅心仁厚,糟糠之妻不下堂。最终熬白了青丝,送走了公婆,动乱中,在破败的院子里被人抢劫打死。
张为民的日子可逍遥了,仿佛他被父母生出来,娶了妻子以后,便突然明白了自己是为追求真爱而生的。于是往后的日子便抛弃了所有,追寻他的真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