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们从来就没有松过口让自己自由。尤其是母亲,只要自己一提出去自己闯荡,她心疾病就会犯。
不止会心绞痛,严重时甚至几天几天的不吃饭。
纵使他能看出这其中的玄机,却也不忍心真的就此撇下父母。可是今天,母亲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反应了一瞬之后,鄞诺终于认清眼前的状况。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肯放他离开兖州,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好事。
“母,母亲···”鄞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您这话可当真?”
“夫人?”鄞乾化的脸上则满是震惊,“切不可感情用事。”
皇甫涟漪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理会丈夫,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哀哀的叹了一口气,“诺儿。”
“母亲,您说,诺儿在这儿。”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去当兵打仗,我和你父亲跟你三年之约,明面上说的是你父亲上年纪身体不好,叫你陪父亲三年,帮衬着他做事,直到他辞官还乡。实际上,只是想要磨练你心性的借口。如今温家出事,筠儿来了。为娘的也不好再强迫你做不情愿的事。只是有一条,答应娘亲好吗?”
“娘亲您说。”鄞诺半跪在皇甫涟漪身前,表情动容。
“我要你向我和你父亲证明,你不再鲁莽任性,做事不管不顾。已经足够理智,足够冷静,足够强大。我和你父亲就对你彻底放手。”
皇甫涟漪这样坦率的把自己的全部用意说出,有点出乎温小筠的意料。
“母亲要我做什么事?”他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皇甫涟漪身上。
“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住。只是一年之内,还不能离开兖州府,离开捕头职位。为娘要你与筠儿联手合作,在这一年里,帮衬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破案高手。助他早日打进官场。”
鄞诺脸色顿时一沉,瞥向温小筠的目光也跟着阴狠起来。
他就说他家娘亲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原来是为了帮助温珺紫,好偿还温家恩情。
像是看出鄞诺心中所想,皇甫涟漪一下抓住鄞诺的手,目光恳切,“这不是为了什么要偿还温家的恩情,只是为娘想要看看,你的修行到了何种程度。如果面对成见,你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母亲就相信你修行已成,才能放心放你出去闯荡。”
鄞诺目光闪烁了一下,被母亲当着外人的面直接戳中心事,叫他多少有些难堪。
皇甫涟漪又望向自己的丈夫,“夫君,若是诺儿做到这个地步,咱们就放了他罢,好不好?”
鄞乾化怔愣了一下,又看看自己那个总是惹事生非的儿子,也叹了口气,“夫人说的对,都听夫人的。”
“小姨,您这话说的不对。”温小筠皱着眉站起身,看着鄞诺脸色阴沉到极点。
鄞诺顿时大怒,最不同意这事的,是他本人才对。只是他母亲都病成这样,他不能直接反对。他这个最不情愿的人都咬牙忍了,温小筠又哪里有说不的份?他皱眉凶道:“温竹筠,这是我们家里的内务,哪里轮到你插嘴!”
“诺儿,小筠不光是你的表弟,对娘来说,更是亲如己出。现在起,他就是咱们自家人!”皇甫涟漪怒声打断鄞诺无礼的话。
温小筠却一点都不生气,还转过头,笑吟吟的安慰皇甫涟漪,“小姨,这一年内,不是要表哥辅佐自己,而要把表哥打造成真正的第一神捕。表哥没有认清自己的才能,他其实不适合出去当兵打仗当将军,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咱们推官世家的血,他的身体里更藏着一个洗怨禁暴的红心。我有自信,可以在一年里,叫表哥真正认清自己的内心和本领。一年之后,他就会爱上刑狱推断,到时候,即便是小姨小姨夫要赶他走,逼他去当兵,他都不会走,不愿意走。”
温小筠这番话险些把鄞诺鼻子给气歪。
皇甫涟漪瞥见到了儿子眼中的嫌恶,再次捂着胸口,又哀哀的呼起痛来,“夫君,筠儿的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只是诺儿他一定不会答应,我的心好痛呐,不想喝水,也不想吃饭,我怕是活不到诺儿能够体谅咱们这番苦心的时候了。”
鄞诺额上淌下一滴大大的汗珠。母亲的演技真的是越来越浮夸了。可是母亲的狠话却从来没有走空过。最终他还是只能咬咬嘴唇,伸手一面替母亲拍着后背,一面无奈点头,顺从应允,“儿子都听母亲的。”
皇甫涟漪脸上瞬间绽出明亮的笑容。
“小姨,您放心,筠儿一定会把表哥辅佐成天下第一神捕,绝不让小姨和叔父失望。”温小筠煞有介事的对天举起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鄞诺嫌恶的皱了皱眉。温竹筠这个样子是真的恶心到他了,他嫌恶的瞪了温小筠一眼。
气急之下,他咬着后槽牙发出一声冷笑,“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还叫我认清自己,这么牛气,你咋不直接上天?”
“我脸大不大,一年后自然见分晓。我只问表哥一句,这个赌约你敢不敢应!”温小筠毫不示弱,冷眼回应。
鄞诺被气笑得身上都在颤抖,“笑话,我还会怕了你这个娘娘腔病秧子不成?”他一掀眼皮上下打量她一眼,“只是你现在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要怎么跟我赌?”
温小筠下巴微扬,“没有半个铜板,我还有我自己,到时候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怕是你叫我对纤纤表姐以死谢罪,我温珺紫都绝无二话!”
鄞诺目光陡然阴狠,“你就不怕我会要你的命?”
温小筠竖起三根手指,“我温珺紫在此立誓,今日承诺日后若有半分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筠儿!”听到两个孩子说话越来越没溜,皇甫涟漪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许你瞎说。”她又转向鄞诺,厉声呵道,“诺儿,母亲早就跟你说过,纤纤的事半分怪不得筠儿,以后不许再拿这事欺负小筠。”
“小姨,”温小筠软下声音,“表哥的能力,远超出两位长辈的意料。您既然选择相信小筠,那就再听小筠一次的吧。”
她又看回鄞诺,“怎么样,表哥,你敢应吗?”
鄞诺翻了个白眼,“好,就以一年为期,如果之后我仍然选择离开,你这条命何去何从,就任我处置。”
皇甫涟漪皱眉就要打断,忽然看到丈夫递来的眼色,刚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皇甫涟漪站在家门口,看着收拾打包了行礼的鄞诺跟温小筠一前一后骑马离去的背影,眸底尽是担忧之色,“乾化哥哥,涟漪这个法子会不会偏激了些?”
鄞乾化抬手按住妻子肩膀,声音温柔,“孩子们都大了,咱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看孩子们自己的造化吧。”
皇甫涟漪无奈的叹了口气,“筠儿那孩子真是叫人看着心疼,只是除了筠儿,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真能治得了诺儿。”
鄞乾化拉起妻子的手,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疼筠儿,也许能够真正把筠儿救出苦海的人,正是咱们的诺儿。”
“如果是那样,我也能对得起姐姐,姐夫的托付了。”皇甫涟漪望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目光幽深。
另一边两个“让人心疼的孩子”,气氛远没有那么和谐。
两人骑马在灯光昏暗的小巷子里,听着马蹄踩着新鲜的积水啪叽啪叽的声音,气鼓鼓的互相不搭理。
温小筠黑着脸。虽然鄞诺有他的闪光点,但是只要是讨厌她的人,她也一定不会给他好脸子。
“让我成为神捕?你是从墙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还是纯粹活腻味了,花样找死寻刺激?”鄞诺斜眼撇了温小筠一眼。
温小筠侧眸冷冷回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鄞诺目光凉凉,笑容阴狠,“你该感谢你家小姨,没有她,我早就弄死你了。”
温小筠毫不畏惧,不屑轻笑,“很好,对于讨厌我的人,我一样很厌恶他。你欺负我,让我不爽,我自然也不能闲着让你舒坦。你不是死活都不想当捕快吗?我就偏让你老老实实当一年捕快。哎~爷就是这么爱憎分明,公平讲道理。”
鄞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很好,反正还有足足一年时间,这期间你不让我舒坦,我更不会放你自在。一年后,我绝不会改变主意,而那时的你,只会无比后悔今日愚蠢的决定。”
温小筠翻了个白眼,“来呀,我温小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怕过谁!且看一年后,谁是孙子,又是谁会哭着为今天的狠话后悔不已。”
老子可是拥有无数先进知识的未来人,整你这个榆木疙瘩老古董,有的是办法。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鄞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先别扯什么一年后,就说眼前,你确定不跟我回衙门吏舍去住?”
温小筠眉梢跳了跳。她表面上虽然看上去是个男人,但是真实的女儿身一点没变,要是跟着鄞诺去和衙门里一大群男人同住宿舍,早晚露馅不说,自己住着也不方便。
她可没有什么近距离观看一帮臭男人宿舍生活的奇怪癖好。
“出去单独住,房子由我选。”鄞诺说。
“让我选,我也没钱呐,我的钱都被某人无耻强占去了。”温小筠又飞过去两道目光寒刀。
“希望进了那房子,你的嘴巴还能这么硬。”鄞诺双眼微眯,不怀好意的笑着。
“想要整我,那就跟我来。”鄞诺冷笑着撇下一句话,手中长鞭甩出啪地一声脆响,驱马而去。
温小筠愤恨的瞪着眼睛,臭不要脸的老古董,看我把银子抢回来,就一脚把你踢飞,鬼才愿意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
紧接着她打马扬鞭,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就奔到了一座荒僻的房子前。
鄞诺扬起鞭子,指了指残破栅栏围墙里的黑漆漆小房子,回头挑衅似地扫了温小筠一眼,“这就是你的新家。”
温小筠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仔细打量。
房顶上三三两两的狗尾巴草,直挺挺的向月亮的方向扎楞着。偶有冷风吹过,黑色的草影便轻飘飘的摇动起来,恍如鬼魅一般。
再往下看,房子窗户虽然关得很紧,但是窗户纸早已破破烂烂,雨后阴冷的夜风呼啸着往那黑洞洞的破口里面灌,仿佛里面有个恐怖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食物自己钻进去。
再往近看,院子里荒草丛生,杂树树影婆娑幽深,真是一处比一处破败,一处比一处吓人。
温小筠不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就害怕了?”
鄞诺得意的轻笑,抬手摸了摸眉毛“那可不好玩了。这条街是租金最便宜的一条街,因为它背后就是瘟疫村。后面那条街曾经闹过一场奇怪的瘟疫,无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据说每到深夜,里面就会飘出怨鬼的嚎哭声,无比凄厉吓人呦~”
听到这里,温小筠脑海中瞬间出现白天被野狗逼到一片荒废住宅的场景。
她不觉皱了皱眉,努力在大脑中搜索回家的路线。别说,这么一回忆,这个地方好像还真的距离那块地方很近。又想起白鹜给她介绍的那种专门吃尸体的狗,她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对鄞诺的怨念就又深了两分。
虽然早就想到跟这货一起住肯定舒服不了,可是被直接拉进鬼宅凶宅,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
臭不要脸的古董老禽兽!这么欺负一个刚到兖州的柔弱表弟,真是阴险到家了!
“总之这儿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鬼宅凶院,不知您这位养尊处优的‘娇小姐’敢不敢住?敢住,咱们这一年赌约就算开始了。”鄞诺轻笑着问。
温小筠不服气的冷哼一声。她可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是绝对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狗她会怕,就是不怕鬼
“嗨,巧了,我就喜欢鬼宅,不凶不刺激。要是鬼真的出来了,我跟人家聊天喝酒吃大肉。您到时候别哭着抱我大腿就行。”温小筠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鄞诺不屑的嘁了下鼻子,“希望你嘴硬的时间能长一点,”他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红亮的火焰霎时燃起,映亮了他眉眼。
温小筠眉梢不觉一跳。
火光为他俊逸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更显得他的样貌俊逸非凡。温小筠狠狠的别开视线,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你倒时别先哭了就好。”
鄞诺眉梢微挑,皮笑肉不笑地说,“当年跟着师傅学艺,什么荒宅鬼屋,野兽出没的野地,满是死人的坟地,我都睡过,这个小宅子,对我只是小菜一碟。”
说完,他翻身下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推开小院子的栅栏门,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温小筠撇撇嘴,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单独住在一条街,就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她也下了马,缓步跟上。
鄞诺踩着院子里一条用小碎石子铺的小径,走到院里,随便找了棵树,把马拴上,取下包袱就大咧咧的走进正中的小房子。
温小筠也有样学样,栓了马赶紧追进屋子。由于刚下过雨,她有几次都差点被湿漉漉的石子滑到。她到底还是摒着呼吸,追着鄞诺一路小跑进屋的。她不怕鬼,却怕黑。
要不是打火机被她弄丢了,她现在也不至于看着鄞诺的火折子眼馋。不过真正跟进去,她却直接傻眼了。
鄞诺举着火折子顺利的找到了一个烛台,点亮烛火,他举着烛台径直向里屋走去。
温小筠瞬间黑了脸,“说什么房租便宜,小姨叫咱们两个出来住的想法都是临时才有的。你怎么可能有时间提前租房子。这根本就是你故意寻的一处无主荒宅来整治我的。”
鄞诺无所谓的耸耸肩,“还行,不算傻。”说完他抬步走进左边卧房。
温小筠气得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气呼呼的跟进里屋,无论如何,烛台她都要拿出来。没想到里屋潮湿的霉味比外面还重,差点把她熏一个跟头。
捏着鼻子,满脸怨念的走向小炕桌上的烛台,她再一次的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