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辰时后云还未散尽,白惨惨的日头在云层后躲躲闪闪,地头间水气漉漉,潮湿闷热里又带着一股子春雨后的清新。
她这日一早便等在了路边,事实上,她在这路边已经等好几日了,就是一直没能看到韩勨从这小路经过。
现在都已经过了辰时,早迟了读书的时辰,想来今日韩勨也依旧在是要在家休假养疾了。
恰在她将要回到河底时,泥泞的小路那头一个瘦小的身影缓慢走来,他的脚步深浅不一,身形还有些晃悠,像是随时会倒下。虽然行走时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破了洞的鞋子,及补了又补的长衫下摆还是沾了不少泥水,看上去模样十分狼狈。
她远远就看出,那人便是自己一连等了多日的韩勨。
待韩勨走到前几日救她的那处河边时,她悄悄从水草下游出,依旧是尺余长的一条小黑蛇,然后盘在路边被天雷击倒的一棵柳树槎上。
墨黑的身子,在碧绿的树丛里,很是扎眼,于是韩勨远远的就看见了她,下意识就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她看着韩勨立在三丈外的地方,望着自己的眼神犹豫不定。从他的神情里,不难看出他是想回头跑开,但又觉得这样胆小的自己太过懦弱无能,心底起了羞愤。
于是,他狠狠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咬咬牙又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
她有些怕他这瘦弱的身躯会禁不起再度被惊吓到,也就一动不动的盘缩在树槎上,如此远远看去,她更像是被风吹落的一截绳子,挂在了树槎上,随风摇晃。
韩勨许是也这么想的,他抱紧怀里的破布包袱,咬着牙,装了着胆子后,踯躅了几步,才继续向那棵断裂的柳树走了几步,心底默念着,那只是一小截黑色的绳子。
他已经告假好几天了,再不去私塾报到他怕开春后自己会被私塾去除学名资格。
他害怕以后会没有读书吃饭的地方,但更怕她若是被私塾除了学名,就会成了宗族里最没用的人,如此也就没了老师和族里伯叔们的照看,若是那样,他的堂兄定会抢走他仅剩下的房子。
几处父母留下的田地已经被堂兄和堂嫂以照管的名义抢走了,要是房子也被抢走了,他就会无家可归,是要被活活饿死的。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撵出家门,成为一个随会被饿死的街道乞丐,他便有了力气挣扎着下床出门。
再者,他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自从得知他病了以后,堂兄连清粥也不送了,怕是想活活饿死。所以,今日他无论怎样都在晌午前赶到私塾,这样说不定还能有口剩饭果腹。
这几日里即使在病中,他也依旧忘不了那夜看到的身影,其实他并未看清那身影具体样貌,所有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到了布满疤痕的半张脸,可就是这样,他也依旧能想象出那个人是怎样的可怕。
他害怕那人会再来,可是门又坏了,敞着门他根本不敢入睡,一连好几夜都睁着眼睛,望幽黑的门外,警醒着直到天亮,才放睡去。
如此熬了一连几夜,白日里又没饭吃,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他知道自己是被吓病的,心底十分恼怒,连他都看不起如此胆小懦弱的自己,也不能怪别人会看轻他几分。
所以,他一定要赶紧长大,变强,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他以后一定要每日都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
就在韩勨扭头闭眼的经过柳树旁时,她突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韩勨,你且站一站。”
她的嗓音粗砺,低哑,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而骤然响起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格外响亮,韩勨果真被吓得一哆嗦,直接趴倒在泥水里。
她也惊到了,呆愣愣的望着栽倒进泥水里的人,没想到自己又再次惊吓到了他。
原以为回到小黑蛇的模样,又是在青天白日下的,他的胆子多少应该会大一些,本想着他会自己先行开口的,谁知他竟是闭着眼的小步溜过。
她等了几日,不想再错过,这才急急的开口叫住了他。
开口叫住他以后,才发觉自己怕是又做借了,但现已收不回自己的话了。
韩勨使了几回力气,才撑着从泥水里起身,惊恐的四下张望一番,小路前后都不见有人,却只看到身旁柳树枝上挂着的小黑蛇,他惊恐的望向张着一双小如豆粒,却闪着金黄色光芒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小黑蛇,脸上瞬间裉了血色,白如纸张,冷汗细密的布满额头,似是不能相信,是它叫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