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对的,这是不行的,这样一定会生病的!”
对于吕世俊的到来,白先生也是颇为意外的,这位少东家他自然是不敢得罪。
吕世俊跟他要了仓房的备用钥匙,他也不敢不给。晚上吕世俊带着胡承荫一起到仓房找东西,进了仓房,胡承荫才知道,这里哪里只是放了工具和服装被褥这些东西,食物、药物、烟酒,一应俱全,想来是为了满足”张大疤”的日常需求而预备的。
胡承荫看到了几十盒治疗疟疾的奎宁药瓶,心中一阵酸意。
当时但凡能给他一瓶,赫发可能就不会死。
仓房里的那些药既然让吕世俊看到了,那自然也留不下了。
尖子上几百号人,即便是胡承荫在个旧县城买了药分发到各个伙房,可几乎每个砂丁身上都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从长远看,那些药还是不够用,吕世俊就把仓房里的各种药尽数拿了出来,分发给砂丁们,大家的病痛多多少少都得到了缓解。吕世俊真心实意地对砂丁们好,砂丁们便再也不把吕世俊当外人,一个个都跟他称兄道弟起来,还一口一个“吕大善人”地叫着,还让他索性就留在尖子上,赶紧接他爹的班。
只是胡承荫有时候会不经意看到,白先生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吕世俊,当察觉到他的目光,他又默默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在天良硐的两个月来,胡承荫对砂丁的生活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观察,她很想把这些素材和数据都记录下来,无奈他每天过着“两头黑”的背塃生活,又唯恐被其他砂丁们发现,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做记录。
吕世俊到了尖子上之后,就让胡承荫陪着他在尖子上到处走,石欀头也因此批准胡承荫不用再背塃了。胡承荫难得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天黑之后,他经常借口自己要去上厕所,趁着砂丁们还没放工的辰光,带着煤石灯上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躲在草丛后面记录着数日来在尖子上的见闻。
他记下了天良硐恶劣的生产条件,砂丁们贫病交加的生存状态,赫发生病却惨遭遗弃的悲剧……记下了在天良硐看到的一切。
十月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眼看就要到了。
胡承荫算了算日子,想起去年的中秋自己刚到长沙,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四处奔波,他看到了也经历了太多未曾想象过的人事物,一年经历的变故似乎比他之前的二十年经历的还要多,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催熟了,而他在天良硐的这两个月,他的身心更是每天都在经受巨大的考验。
天良硐并无专门的厕所,胡承荫每次都爬山走到离山伙房很远的地方方便,然而其他砂丁们都毫不将就地随处便溺,极其不卫生。甚至有许多砂丁就近图方便,就在水塘边大小便,水塘里因此变得污秽不堪,而这里的水却是砂丁们唯一的食用水源。刚到尖子的那几天,胡承荫几乎天天上吐下泻,腹部绞痛难忍。因为长期吃不到肉和蔬菜,胡承荫的牙齿已经开始松动了。因为天天在窝路里背塃,胡承荫吸入了很多金属粉尘,他时常会觉得胸闷、气短,嗓子里好像时刻有一只羽毛在瘙痒,每每忍不住开始咳嗽,就会咳好久,咳得直不起腰,涕泗横流。
胡承荫觉得奇怪的是,偌大的一个尖子,竟没有一面镜子,胡承荫有时候想想,没有也好,眼前这些人仿若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个个面容青绿,骨瘦如柴,若是看到镜中的自己,恐怕要吓一跳,不看也罢。
胡承荫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青面獠牙的夜叉,惊醒之后失了神,跑到月亮底下看自己的胳膊腿,确认自己的皮肤还没有变绿,就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