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举动虽小,胡承荫却看到了。
吕世俊识趣地松开了手,却有些困惑和不知所措。
“马大哥,这是怎么啦,不喝啦?”大黄牙喊了一嘴。
马春福理都没理他,摇摇晃晃地进了伙房。
吕世俊和胡承荫对视一眼。
“阿青,他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胡承荫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
“哪儿能呢?马大哥他就是喝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刚刚可是救了他的命,他明天早上清醒了还要感谢你呢!”
那一夜,胡承荫失眠了。
那一夜,伙房里酒足饭饱的砂丁们睡得分外香甜,有人吧唧嘴,有人磨牙,然而平日里鼾声如雷的马春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暗中,胡承荫看不到马春福脸上的表情,他却本能地知道,马春福一定没有入睡。
胡承荫闭上眼晴,马春福得知吕世俊的父亲从前叫吕在中时那张错愕和震惊的脸就在他眼前浮现,他脸上颓唐表象下悲伤的底色让胡承荫不愿也不忍妄加揣测。
突然马春福坐了起来,他身下的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胡承荫屏住呼吸,听他蹑手蹑脚地沿着梯子爬到了一楼。
等到声音逐渐平息,胡承荫一咕噜爬了起来。
夜太静了,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放大。
要找到马春福一点也不难。
胡承荫远远地跟在马春福身后,默默观察他的动向。
马春福从墙根的一个洞中鼓捣了半天,掏出一个纸包,他的双手抖个不停,慢慢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鸦片膏!
这股熟悉的恶臭味道胡承荫一辈子也忘不了。
胡承荫心里掠过一阵失望。
这时马春福却突然发了疯地往后山跑去,胡承荫赶紧追上去,脚底下突然绊了一跤,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本以为马春福会留意到自己,可是一路上马春福也没有回头。
马春福一股气跑到了山顶,他突然开始大喊大叫起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手脚使劲儿踢腾,整个人好似发狂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喊声逐渐变成了啜泣声,那声音说不出地令人心碎。
又过了一会儿,马春福竟笑了起来,那是最悲哀的人才会发出的笑声。
胡承荫觉得不寒而栗。
马春福安静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山下,胡承荫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好久,曙色初现,雄鸡鸣叫。
马春福从怀中掏出了鸦片膏,他颤抖着双手拨开外面的纸,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膏体。
下一秒,他大口咬了下去。
胡承荫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
他冲过去把马春福按在身下,双手试图掰开马春福的嘴,用手指伸进的马春福的嘴里抠弄,发疯似的大喊:
“吐出来!快吐出来!!!!!”
马春福被他折腾得一阵呛咳,好歹算把嘴里的鸦片膏吐了出来。
接着胡承荫去抢马春福手里的鸦片膏,马春福死死攥住不肯撒手,胡承荫急得对着马春福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逼他松了手,把抢来的鸦片膏字丢到了山下。
一番撕扯过后,马春福和胡承荫都已经筋疲力尽,头对头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已经斜斜地攀爬到两人的身上。
马春福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胡承荫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想活了吗?你不知道生吞鸦片会死人吗???”
“阿青兄弟,你就这么怕我死啊?表面上对我那么嫌弃,实际上你心里其实很惦记你马大哥嘛!”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寻死?”
“哎呀,你真是误会你马大哥了,你马大哥还没活够呢,怎么可能寻死呢?我就是来了瘾了,手头还没有烟枪,就咬一口解解馋嘛,这下好了,没解馋不说,大烟膏子都让你给扔了!心疼死我啦!”
风暴结束,尘埃回归原位,遮掩了一切。
山下,石欀头敲响了上工的锣声。
马春福拍拍屁股,朝山下走去。
“走吧,炉房要上工了,我得去干活儿了!”
胡承荫没有说话,依旧站在那里看着他。
“放心吧,阿青兄弟,大烟膏子都没了,你信你马大哥一回!我以后真的戒了,再也不抽了,还不成吗?”
马春福堆出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眼角的鱼尾纹细密且深长。
胡承荫叹了一口气,跟马春福并肩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