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刚想跟吕恒安说些什么,他的眼睛却穿过了胡承荫,落在了马春福的身上。
吕恒安缓缓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马春福,一步步慢慢走向他。
马春福一脸不解,困惑地看着胡承荫。
原来这许多年,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如此浓烈,此刻竟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吕恒安仔仔细细地看着马春福的脸,似乎是在辨认许久未见的故人。
吕恒安看着看着,面容逐渐扭曲了,浑浊的双眼突然蓄满了泪水。
在马春福不明就里的时候,吕恒安突然在他面前跪下了,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
“春旺啊,你可来看我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了,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担心你会来梦里找我,我害怕你指着鼻子骂我马在中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春旺,这么多年你竟然一次也没来找过我,这下好了,现在你终于来了!春旺啊,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啊!你骂我,你打我啊!”
从吕恒安的口中听到“马春旺”的名字,马春福就好像被一股电流猛烈地击中了身体。
马春福得知仇人近在眼前,看似已经沉睡的仇恨和愤怒再一次苏醒。
马春福无比厌恶地想要挣脱吕恒安的手,吕恒安却紧紧抓着他不放,两人推来搡去,气急之下,吕恒安竟被马春福推倒在地,摔了个大仰八叉。
马春福安静了下来。
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只有胸膛猛烈地喘着粗气。
马春福终究还是不忍,走到马春福跟前蹲了下来,轻推一把。
“吕在中,地上不凉吗?赶紧起来!”
吕恒安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眼前的马春福,他浑浊的眼眸突然有了神采,他撑起身子,扑过去紧紧地把马春福抱在怀里。
“春旺,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春旺,你看,这就是我要跟你办尖子的地方,我跟你说,你别看这地方这么荒,这地底下一定能挖到旺硐,春旺,你相信我!你跟着我吕在中一起干,一定会发大财!到时候咱们吃香的喝辣的,赚好多好多的钱,你说好不好?”
看着兴高采烈的吕恒安脸上陶醉的神情,他已然回到了满怀壮志的年少时光,那时,他两手空空却满怀希望,他初到异乡却有兄弟相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亲手抛弃的一切却成了他内心深处最珍视、最不能忘却的所在。
在这一刻,马春福觉得,他对吕恒安所有的恨全部消散于无形了。
马春福低声回了句:“好。”
“天良硐”名为“天良”,却丧尽天良。
吕在中改名叫“恒安”,却终究不能“恒安”。
十五年前的四十二个亡魂,似乎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正义,可这正义之雷电似乎失了准头,劈向了不该劈向的人,又似乎极有准头,夺走了待罪之人最珍视的宝物,给了他致命一击,留下余生都难以复原的伤口。
胡承荫并不知道,吕恒安自打疯疯癫癫地离开天良硐便不知去向了,再也没有人在个旧看过他。
后来,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盯上了他的财产,他们着急地给吕恒安中正路的“大观园”寻找买家,可老百姓都传那里是“凶宅”,风水不好,根本无人问津,无奈,贾府般梦幻的豪宅只能被贱价变卖,房款很快被瓜分殆尽了。至于天良硐,因为锅头疯,锅头儿子死,个旧的老百姓都把天良硐称作“杀人硐”。虽然尖子上死人晦气的事,试问个旧的哪个尖子上没死过人?只要用足够的利益诱惑,便可滋生无穷胆量。他老家的侄子是个不怕死的,强占了天良硐。新办的草皮尖很快便挖出好塃,本是守着几亩薄田度日的贫农突然一夜暴富,眼看着就要成为第二个“吕恒安”,可富贵的梦刚做几日,丁旅长的同僚见丁旅长在天良硐“全军覆没”,连个尸首都没见着,便又派了一支人马强占了天良硐。那侄子刚刚尝到甜头岂肯罢休,不要命地上前理论,被一枪崩在后腰上,从此便瘫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终究是黄粱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