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父亲……不日便要回京了,可能是后天的事儿。”
说完后邓连昱小心地观察着邓惟余的神情。
她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再没有多余的神情透露给他。
前些日子她无意中撞见福叔带着大批家丁和仆妇收拾卫国公的院子,她看见婆子抱了锦被和帷帐出来晾晒。
她多看了几眼什么也没问便走了,只当是福叔他们例行打扫。
现在听见邓连昱说卫国公府不日回京,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她心中波澜不惊,可能自那日看到福叔打扫父亲的院子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得知卫国公要离京去云南述职,一去多年时她心中是有一丝窃喜的。
证明她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上一段时间了,不会再有人用严厉的嘴角约束她不许做这不许做那,邓连昱向来宠她,有时在父亲面前他会故作成熟稳重,鲜少对她这个妹妹展开笑颜,如今父亲要走了,这府中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想睡到几时起便几时起,京城的酒楼她随意逛,最首要的是抓紧在她院子里修个小厨房,请来京城手艺最是不得了的师傅!
吃着糕点看着不着调的话本,紫菀和白兰在一旁打着蒲扇,别提有多惬意了,她敢说汴京城内第一这么逍遥自在的姑娘。
事实上,后来邓惟余真实现了她当初的这般畅想。这是如今这快活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卫国公一回府,她便只能夹着尾巴装淑女。每日早早晨起,饭桌上用膳不得表露自己的喜恶,再不能随意出府,给自己全身上下都披上一张端庄的皮。
能把父女做到这份儿上她也是糟糕。
不得不承认,听见父亲回来的消息时邓惟余内心是欢喜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和厌烦,这两种情绪足以压制住那点微不足道的欢喜。
卫国公府回京那日,天未亮府中便传来“呯呯砰砰”的声音,邓惟余被吵醒,不耐地从内架上捞过外衣披上走到院子里。
晨曦初露,秋色凉人,月光照耀着疏月堂的秋池,树影疏影。
福叔见她出来,忙过来告罪:“可是把姑娘吵醒了?这些人笨手笨脚的,放东西也不晓得轻些!”
邓惟余瞧见福叔红润的面庞和他喜上的眉梢,没多说什么只是向着院子里的一个个箱子说:“那是什么?”
说起这个福叔更来劲:“这是老爷从云南给带回来送给姑娘的,奴才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总归是姑娘喜欢的好东西!老爷真疼姑娘,送给姑娘有整整十箱呢!我瞧着公子那儿也就三四箱的样子......”
福叔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其中不停夹杂着“老爷真是最疼姑娘的”“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姑娘”“老爷今儿回来见到姑娘定然高兴得不得了”。
待他絮叨完,邓惟余才问:“父亲已经回来了?”
“还没呢,怕是要晌午才到城门口。”
邓惟余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身入内想要补眠,走到门口福叔又叫住了她:“姑娘.....”
福叔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邓惟余:“何事?”
“老爷的口味姑娘是最了解不过的,姑娘不妨帮我备好老爷回府后的午膳?”
邓惟余转身不答。
福叔看着关上的门,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无奈!父女俩一个倔脾气,先低个头服个软能掉块肉是怎得?
“诶诶诶,这肘子不能放这么多油!父亲不爱吃油腻的。”
“不对,你先去皮,再腌制。记住了老爷不爱吃鸡皮,也不喜闻见鸡肉的腥味,你们但凡是做有关鸡的菜可以用料重一些。”
“你先去把酒温好,天儿冷了少给老爷吃冷酒。”
厨房里的一众家仆恭顺地听着邓惟余指挥,齐齐说“是”。
邓惟余原是在床上补眠,可不知为何此时她听力分外敏觉,紫菀和白兰在门外盘点着箱子里的东西,即使声音很小她也觉得她们在她耳旁似的,跟蚊子似的,愈听愈烦躁,无奈之下,她只好起床洗漱。
“都有些什么?”
邓惟余突然在身后出声吓了紫菀一跳,紫菀回身将册子递给她:“绸缎首饰还有些小玩意儿,最多的是些瓜果,奴婢瞧着那些瓜果长得颇好了点,又大又圆,瞧着便觉着甜。”
邓惟余觑她:“甜不甜得尝过才知,看也看得出?”
紫菀讪讪,闭嘴不言。她心里门儿清,姑娘是嘴硬,不愿承认自己喜欢老爷送的这些东西。
跟着紫菀她们清点好册子后邓惟余又说想四处走走,一走便走到了厨房。
她随意瞧了眼,发现府里的师傅大多做的是她和邓连昱爱吃的菜,卫国公爱吃的一道没做。
也是,师傅被聘请到卫国公府时卫国公府已经去往云南了,数载未归,师傅自然不会知道卫国公的喜好。
邓惟余本欲不理,无奈自己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上前提点,这一提点便快把整个午膳包揽下来了。
福叔来厨房监工时看见清早拒绝自己提议的姑娘站在厨房里颇有干劲地指挥着下人很是迷惑,和紫菀对上眼,二人相视一笑,笑他们姑娘的言不由衷。
卫国公从正大门入府时,府中家丁群聚在一起恭迎他回府,他扫了一圈,没见着自己女儿。
邓连昱一早便在城门外迎接他,邓惟余没去城外迎他便罢了,他回府了她也避而不见。
福叔热泪盈眶地迎上去:“老爷舟车劳顿,午膳已经备好了。”
卫国公神色淡淡:“嗯。”
饭桌上邓连昱看了眼父亲不愉的脸色又看了眼门口,遥遥当真不来吗?
卫国公脸青,筷子都没动几下,福叔看了眼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这是姑娘今儿大早便在厨房里亲自看着下面人儿做的,忙了一上午了,老爷多少也吃些吧?”
卫国公听了果然神色缓和,惊喜又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说这一桌子菜是她备的?”
福叔颔首:“府里只有姑娘如此心细记得下老爷的口味,老爷您看桌上的菜,可不都是您爱吃的吗?”
卫国公一盘菜一盘菜看过去,当真是他爱吃的。
“她人呢?”
“姑娘说身上油味重,换身衣裙再过来陪老爷用膳。”
福叔话音刚落,一片玉白纱襦裙的一角飘入卫国公视线,邓惟余挽着简单的发髻,簪着绯色玉色玉钗姗姗而来。
他离京时她不过一个孩童,脸上肉嘟嘟的,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孩,出城时负气不看他不肯与他道别,没想到一别数年,他的女儿已经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美目盼兮、气度非凡,愈发得像他的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