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国际机场。
Sare替江别收拾好小提琴, 还在碎碎念:“明明都准备好了,你真应该在刚才就送给他。你的朋友收到两个礼物或许会更高兴。”
直到再也看不见盛明稚,江别才收回视线。
他正想和Sare嘴贫几句, 却感觉鼻腔中有一股热流,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 连忙找了个位置坐下, 摘了口罩。
Sare转头, 尖叫道:“Jenson!”
机场的员工注意到他们时,江别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可怕,他捂着下半张脸, 血已经从指缝中溢出,与惨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反差,看上去十分骇人。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江别摆手,结果Sare递过来的湿巾,“没事。只是北方的空气太干燥,流鼻血了。”
机务人员将信将疑的离开。
Sare翻出口袋中的药, 白花花一片, 不同的种类不用的药效,放在不同的瓶罐中,错综复杂,但江别却能稳稳的分辨出哪些药该吃多少,哪些药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吃的。
江别吞完一把药,安慰Sare:“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 一点也不假。”
Sare红了眼眶:“你的医生告诉我,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长期的旅途。”
江别笑道:“Alex去年还说我活不到过年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Sare, 你笑起来要比你哭起来好看多了。”
也就只有他的性格,在浑身疼痛的时候,还说得出这么不着调的话。
Sare担心他:“我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回国的。”
江别笑嘻嘻道:“饶了我吧,Sare,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Alex说得没错。
他本来都活不到今年。
一月份的时候江别各项生命指标都到了临界点,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周。
随后经过抢救和调理,渐渐恢复到了一个稳定的状态。
Alex问他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感觉如何。
江别细想起来,只记得头顶上刺眼的手术灯。
“没有什么感觉。”江别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就是忽然想起一个朋友,他的生日快到了。”
“本来打算这个冬天就死去的,想起他的生日在春天,就想着无论如何也等到春天再说吧。”
他意识到。
他还想再见盛明稚一面。
江别第一次被检查出身体有问题,是高三。
十八岁成人那天,夺得了国内非常有含金量比赛的一个赛车冠军。
那天他什么都拥有了。
奖杯、冠军、挚友,和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站在讲台上,勾着盛明稚的肩膀,郑重其事的吹了个牛逼。
他说阿树,拿个世界冠军给你看看!
所以上天看不下去,才会从他身上剥夺他年轻的生命。
江别从那天起,开始时不时的发烧。
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可是频繁发烧之后,最先注意到他的是爸爸。
江别的母亲最初也是这个症状,无端的发烧,咳血,最后变成无法救治的绝症。
依稀记得。
他妈妈的病是具有一定的遗传性的。
医生说概率很小。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如此小的概率,都让他给撞见了。
可见天妒英才。
上帝嫉妒帅哥。
Sare低声道:“可Alex说你……”
“不会的。”江别温声:“我答应过盛明稚,今年过年会给他发短信的,所以我一定会活到过年
,好吗。”
云京的飞机去往英国,中途在香港落地。
江别难得回国一趟,抽了半天的时间去看望一下妈妈。
这些年香港的变化不大,太平山顶和他儿时的记忆没差多少。
江妈妈的墓在太平山顶最高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的每一个日落。
江别把白菊放在墓碑前,笑道:“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想了下,又讲了句俏皮话:“下次来看你,就能面对面的见面了。”
Sare急道:“Jenson!”
“好的好的,我知道,不能说丧气话。”江别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比我还迷信,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再说也不一定能见着面,我妈说不定早投胎了。”
Sare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都化作一丝悲伤。
他站起身,正好赶上太平山顶的日落。
冬夜的晚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南方的小岛连风都是温柔的,与北方的肃杀不一样。
“我离开之后,把我埋在一个也可以看到日落的地方吧。”
四野只剩下风,传来江别的声音:
“Sare,如果我死了,你可以伤心一小会儿,但是不要哭,也不要伤心的太久。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重逢。”
Sare捂着嘴,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她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他:“不会的,Jenson,你会好的。”
江别垂下眼睫:“也不要告诉他好吗,因为我不想他哭。”
他顿了顿,叹息道:“如果我没有撑到过年,你一定要记得祝他新年快乐,我答应要给他发消息的。”-
回到英国之后,江别的病情开始恶化。
Alex说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所以精神上已经放弃自己,身体的恶化才会变得这么快。
Sare不懂什么叫做放弃自己。
但她知道,江别这次回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
他名下的财产四分之一留给Sare,四分之一留给江父。
剩下的钱都匿名捐赠给了国内的慈善机构。
小姨在江别读大学的时候也去世了。
他走到现在,称得上已经是孑然一身。
唯一后悔的,就是高三时没能跟盛明稚好好道别。
那时候,江别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直不愿意告诉盛明稚真相。
他只知道他身体忽然间变得有些不好。
填写志愿的那个晚上,江别已经收拾好了出国的行李。
别墅空荡荡的,行李箱在客厅中,十分刺目。
上一秒,盛明稚还在打他的电话,兴致冲冲的问他准备填写云京大学的什么专业。
江别站在落地窗前,语气轻松:“你填了什么专业?”
“金融。”
江别道:“那我跟你填一样。”
“别勉强自己。掂量一下你有几斤几两,那破成绩你考得上吗?”
“不是有你给我补课吗。”
“我是给你补课,不是对你进行大脑改造。”盛明稚俨然对他的成绩很不自信,劝他:“你填个什么冷门点的专业吧,好进一点。等进来了之后考研换专业,反正研究生肯定也在京大读的……”
电话那头,盛明稚难得话多。
他很想欺骗自己,盛明稚把自己都规划到了他的未来中,自己是不是,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但很可惜,他这套说辞绝对跟沈苓讲过一模一样的。
他了解盛明稚,典型的外冷内热,陌生人会觉得他脾气又差又难搞,可当他的朋友时,他又极其护短。
说到补课,江别又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高二分班那年,江别和沈苓的成绩已经拉垮到基本没可能跟盛明稚一个班了。
盛明稚怒其不争,决定亲自给他俩补课,从一开始给两人补课,到最后只给江别补课。
——沈苓受不了这个学习氛围,补课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跑路了。
每做错一道题,江别就把错题抄在便签上,叠成纸飞机。
不知不觉,玻璃罐子里已经有六十多架纸飞机。
江别的成绩还是毫无起色,这和他补课时心思不正,全看老师的脸去了有很大关系。
分班考结束之后,正好是江妈妈的忌日,江别订了回香港的机票,即日启程。
那天是盛明稚参加竞赛的日子,怕盛明稚分心,江别就没告诉他。
结果盛明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他因为成绩太差,被他爸遣送回港了,上午的竞赛结束之后,盛明稚就打车到了机场。
他那架势绝谈不上深情,百分百就是单纯来找江别算账的。
盛明稚讨厌背叛,也讨厌不告而别。
江别记得那天,他在机场看到盛明稚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盛明稚就站在检票口外面,气得眼眶通红的盯着他,那一刻,江别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也无所谓了。
小少爷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抓着他的领子就一通揍。
揍完了才气势汹汹地问他:“又不是没书读,考不上实验班可以读其他班,为什么要回香港?”
江别听得一头雾水。
在颠三倒四的辱骂中,他总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盛明稚以为他要回香港读书了。
他本可以解释清楚,但是看到盛明稚双眼的一瞬间,话却变了:“那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盛明稚觉得他脑袋被驴踢了:“我让你留你就能留吗?”
江别点头:“能。”
然后是短暂的静默。
盛明稚迟疑道:“那你现在跟我走吗?”
江别点头:“走啊,肯定走。”
你只要招招手,我就能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后来发现是个乌龙之后,盛明稚和他整整赌了一周的气。
江别就知道了,这人不能逗。
逗了就要付出惨重代价。
他跟盛明稚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违背诺言,出尔反尔,小祖宗这才勉强低下高贵的头颅,表示大度的原谅他一回。
可没过多久,江别就再一次食言了。
高考前夕,老徐忽然当着全班的面宣布了一个消息。
江别不再参加高考,他会在接下来一周内出国,砸懵了全班同学。
江别等着盛明稚来找他,或许会大闹一场,会揍他也说不定。
但是盛明稚自始至终都没有来。
他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