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云池又兴致盎然地问,“那城邦里的采购,是去固定的集市,还是专门的商店呢?”
“织物、蔬果、鱼肉、谷物、家禽、酒、陶器和铁器等都各有其聚集的市场,”岩延说,“官吏和神庙的文书负责掌管市场的秩序,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便是一天中开市的全部时间。”
“还挺……挺有后世的雏形的。”云池思忖道,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清单,因为没有纸,萨迦就给他截了一段蛛丝纺织的白布,又在神庙里翻出一种漆黑的油脂,...
姑且可以算做墨,写了一长串的采购事项,“我看看,除了之前说的那些,最好再买些杂扫工具,糖、蜂蜜!嗯,这个很重要……”
他瞧着清单嘀嘀咕咕,岩延只在布帛上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了。
无论是充当载体的丝缎,还是作为墨水的碳膏,尽皆充斥着原始蛮荒的神力。在新神林立的当下,这股力量显得如此截然不同,以至就像冰雪中的一点鲜红。
“我等必须提醒您,大人,”岩延斟酌着开口,“尽管相较其它的独立城邦,居住在阿斯托的神明已算得上是非常少了,可我和您的出现,势必得引起祂们的注意。”
“会有什么麻烦吗?”云池心头一颤,立刻合起清单,“他们是要把我们赶走,还是会攻击我们?”
不,祂们见了你,没躲得远远的,就算胆子很大了。
岩延正要开口说话,云池就忧虑地道:“萨迦不能离开那座岛,我一个人在外面,不能给他惹麻烦啊……”
嗯,严格来说,冰海之主也不是“不能离开那座岛”,而是祂遵守了誓言,自我放逐到了那里。
岩延叹了口气,看起来,冰海的主人对往事守口如瓶,什么都没有跟祂的妻子明说……
“您不要害怕,”岩延宽慰他,“当您呼唤我的那一刻起,想来多嘴的风神就早已将消息传遍了世上任意一个角落。您来到这片陆地上,注定不会受到所有神明的欢迎,但祂们同样不会下令驱逐您,您放心吧。”
那就行了,云池松了口气,既然互相看不惯,那不见面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阿斯托城邦到了,”片刻后,岩延对他说,“我扶您下车。”
这么快!云池欣喜地推开车门,瞧见眼前的景象委实是焕然一新。城邦依山而建,灰黑色的高大城墙,仿佛一整块横卧的界碑,在苍茫的雪色中格外鲜明瞩目。山腰的位置上,云池甚至还眼尖地看到了一星半点的绿色,在屋棚下摇曳。
城邦指的是独立的城市国家,这确实是一座整饬有序的人类家园。
至于大山的最高处,应该就是神庙的所在,云池仰得脖子都疼了,方才窥见铁金色的尖塔,于山峰上璀璨地闪光。
“正门?”云池问,西风萦绕着他的衣摆。
“您在前。”岩延恭敬地说。
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向阿斯托的城门,云池看到甲胄沉重的士兵手持长叉,站在门口检查过往行人的证明。城门有三条路,中间的大道过车,两边的小路通人。
云池带着一个高大的仆从,穿过厚厚的城墙口,无一人盘问,也无一人验查,他们有如两个透明的来客,轻轻松松地混进人堆里,进到了城邦内部。
“您想从哪开始买起?”想到云池的优先选项是梳子,岩延补充了一句,“梳子的话,要去专门的珠宝店。”
“好啊,”云池着迷地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景象,城中的情况和荒野真是大不一样,明明天上飘着小雪,可脚下的...
石砖地面却没有丝毫落雪的痕迹,干燥得如同夏天,“那就先买梳子吧。”
城邦建筑的材质,皆是统一的硬石,越往山上走,房屋的颜色越浅淡,走在山脚下,云池身边的屋顶梁柱还是浓郁的铅黑色,到了山脊,建筑物的色彩已经十分趋近于米白和浅浅的苍色。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区,云池还看到一些坐在家门口,朝过往的路人兜售小玩意的妇女,成群结队的儿童穿得圆滚滚、厚墩墩,几乎是以弹跳的状态窜过大街小巷,追逐着嬉笑打闹,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被笼罩在腾腾升起的烟雾当中。
真热闹啊。
云池许久不曾看过这么多喧嚣的人群,这么烟火气十足的场面了。他偷偷问岩延:“最高的那个神庙,供奉的是不是这座山的神明?”
岩延微微一笑:“您猜得很准,没错。”
见他只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却没有依照惯例,向自己介绍山神的具体信息,云池心里明悟,并不多说什么。
在接近山腰的位置,他们找到了一家专供平民的首饰店铺。云池一推门,门上的响铃便“哗啦”一动,带着擦亮了门口的一盏油灯。
这个创意有点惊喜,云池露出笑容,打量着店铺的陈设。
说实话,这里既狭窄、又昏暗,墙上没有窗户,角落点燃的烛火,令这里的光线始终处于类似傍晚的朦胧。一位消瘦的老人坐在长柜后面,发现门口的油灯亮了,急忙抬起头,招呼:“请进、请进!”
原来油灯不光是给客人点的,还是为了提醒店主。
云池走上去,许久不和同类的普通人说话了,难免有些紧张:“请问——咳,请问,这里有没有梳子呢?”
“梳子?”老人一愣,急忙从长柜下面搬出一个木盒,“梳子好啊,梳子是今年时兴的首饰。年轻的姑娘盘起头发,再插上一把染色的梳子,确实是别致的……”
“不,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梳头发的那个梳子?”云池哭笑不得,急忙打断老人的话,“不是首饰,要再大一点的,有吗?”
他端详着木盒里的梳子,确实都是一些小巧可爱的装饰品。朴素一点的,就在上面描绘着花样,染成缤纷的颜色,稍微精致一点的,就给梳齿包上亮闪闪的银层,在梳背上镶嵌一点浑浊的宝石,磨光的贝壳,只是这些都太小了,还没有云池的手掌大。
老人抓了抓稀疏的头发,“梳头的梳子?”
他又拿出几把更大的木制发梳,云池一一摸过去,发现梳齿粗糙,齿尖也很锐利,这样的梳子,拿给萨迦用,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昏暗的光线下,老人看不清云池的神情,却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心思,他哈哈一笑:“年轻人,是给相好的姑娘买梳子...
吗?”
云池张了张嘴,有些慌乱地否决:“啊不是,不给相好的姑娘买!”
“嗨呀,”老人一仰头,“神明居住的城邦,可不要撒谎啊!你不给相好的姑娘买,那你进我的店做什么呢?你这样风尘仆仆的旅行者,给自己买梳子,要么去剪头匠那里讨要,要么去东城区买把毛刷,给做脚力的畜牲刷完,顺带也就给自己刷了。”
云池张口结舌,身后的岩延就跟哑巴了一样,一声不吭,由着云池被老人痛心疾首地教诲。
“况且,你刚刚摸完我这些梳子,又觉得很不满意,暗暗摇头。不是替十分珍重的人着想,是不会有这种反应的。”老人慢悠悠地收起木盒,“去上城区看看吧!虽然那卖的,全是供给大人物们使用的昂贵珠宝,但你这样年轻,不为心爱的姑娘倾家荡产一回,岂不可惜了?”
云池憋了半天,一个反驳的字眼都憋不出来,丢盔弃甲,落败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