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才平已经习惯了他这般一惊一乍的动作,抻了抻衣服上方才被他挤出来的褶皱,气定神闲往厨房去了。
虽说是面人,却只能勉强看出个脑袋和身子的轮廓,至于眉眼什么的是全然看不清楚的,如苏力宝贝的从格子上拿下来,闻见花椒味道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忙掩着鼻子跑了出来。
面人半干,如苏力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枚红豆安上去做了眼睛,在檐下玩了一会儿,正要去给柳才平看,忽然耳朵一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断断续续的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来,压在墙外各种声音底下,飘忽不定,不留心听完全听不见。
然而如苏力一下子就敏感的捕捉到了。
这是他们离北一族特有的一种骨笛,吹不出来正儿八经的调子,只有简陋而不起眼的几个调子。
如苏力鬼使神差的朝外走了几步,认真侧耳听。
脸上的表情由不可置信转为惊讶犹豫,最后变成惶恐慌张,十几岁的孩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安的踮脚往墙外张望。
笛声急了些,短促地漏了音,如苏力一骇,面上挣扎几番,回头望了望厨房的方向,咬咬牙偷摸从后门溜了出去。
而此时,长乐坊最顶上一层对着这边的位置打开了一扇窗户,一眉眼深邃五官精致的白衣男子出现在窗后,遥望三合楼,眉头微敛若有所思。
正是长乐坊坊主伦珠。
他只站了一站,眉间带霜,嗤笑一声,“还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法子。”真膈应人。
看一眼三合楼的招牌,那人不在京都,觉得没甚意思,百无聊赖关了窗子。
思索片刻,去楼梯口招手唤来一名荷官。
荷官快速上楼,走到他面前,“坊主,有何吩咐?”
伦珠拨弄了下腰间的珠串穗子,沉吟道,“找两个腿脚利索的,在三合楼那边盯着,一有异族人出现就回来通报。”
荷官知趣的没有多问,点头就下去了。
正是清早,长乐坊里的赌局刚散尽,伦珠悠哉的倚在栏杆上,两指松松夹着一小白玉酒壶,时不时饮一口,看着几名荷官收拾好筹码,关门歇息,没意思的打个哈欠,回房去睡。
天气渐热,窗前两层竹帘遮光遮得严实,角落放了一小冰盆,伦珠不耐热,枕着之前的软棉绣枕已经有些受不住了,翻了几个身,又想起一些事,心中颇有躁意,只他懒得喊人开库房换枕头,翻了几下将就睡了。
顾长云一早上都是昏昏沉沉的,柴胡的苦味在口中经久不散,吃了几块点心都压不下去。
赵远生见他这样,疑惑上前,“长云?昨晚受凉了罢?平日里不见你,难受成这样了怎么来了?可用过药了?”
顾长云以帕子掩鼻,摆手让他离远些,“你过去些,别沾带了你。”
赵远生毫不在意耸耸肩,“没事,你这还不算是病气,沾带什么。”这般说着,还是暗搓搓往后退开了些。
顾长云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咳了两下。
赵远生面上的担忧不似有假,“哎不是我说你,往后小心些,你这身子骨得金贵些……”
顾长云没在意听他这些有的没的,余光瞥到一旁萧丞的马车。
朝房里的官员见了忙不迭的关心问候,顾长云打着哈哈一一糊弄过去,意料之内的,萧何光又招呼他过去坐。
他身边依旧是三四把空椅子,面上云淡风轻一片,仿佛说出口的只是家常话,实在是滴水不漏。
顾长云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坐了,脸色倦色明显,撑着头闭目养神。
萧何光不是没话找话的人,十分有眼色的没有再吭声。
偏殿,赵贯祺对小侍所言明平侯来上朝这件事将信将疑,直到福德善亲自去前面看了,回来同他讲后才相信,眉头一皱,“明平侯受了凉,还来上朝了?”
福德善也纳闷,“咱也不知道明平侯怎么想的,我瞅着侯爷的脸色很不好呢,昨夜里落了雨……”
赵贯祺眉头愈紧,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福德善马上噤了声,低头立于一旁。
年轻帝王带着冕旒,遮住了上半张脸,薄唇微抿,天子气势不怒自威,偏殿中空气恍若凝固。
他心中存着事,又在要紧关头,自然是风声鹤唳。
片刻后,赵贯祺闭了闭眼,说服自己勿要多想,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福德善得了暗示,马上上前替他整理衣裳,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赵贯祺一切都恢复如常,深吸一口气,步子沉稳的迈出偏殿,自帘后缓缓走出,踏上台阶,走至龙椅前,转身望底下站了一片的群臣。
众人齐齐叩拜,齐呼,“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赵贯祺将这四字仔仔细细品味一遍,一撩衣摆坐于龙椅之上,神色缓和了些,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顾长云眸光流转,挺直腰背抬眼,正好对上赵贯祺投过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