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一路行至行人渐少之处,再往前走就有些刻意显眼了,她便往旁边避了,站到一棵大树下目送顾长云带着车队往城门的方向去。
顾长云将人送走,一回首便见着云奕站在那儿一下一下地踮着脚。
见他望过来,还在琢磨自己怎么就晕晕乎乎跟过来的云奕不自觉站直了。
模样好乖。
顾长云神色柔和下来,含蓄地朝她点一下头。
云奕在前面一路往三合楼去,察觉到后面顾长云一直慢悠悠跟着,到了门口她侧脸,对不远处马上那人飞快抛了个媚眼,三两步窜进了楼里。
顾长云没有放过她微红的耳尖,目光稍微往旁边一移,门口两侧放了两大盆栀子,开得正好,星星点点的白色黄色小花几乎盖住了绿叶,他眼神好,一下子就瞧见了边上杵出来一断枝,可可怜怜的。
他拢着一手香,十分愉悦地低低笑出声来。
食盒早就准备好了,搁在柜台上,笔墨什么的收起来了,云奕方才画的那张图画一角压在算盘下晾着。
云奕过去将画纸叠好塞腰包里,同柳正打了个招呼,便拎着一大食盒慢慢悠悠的往外走,伙计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时刻准备冲上去帮她拿。
柳正无奈,“找个人送你罢,你这样走天黑也走不到长乐坊。”
“这样显得我有诚意,”云奕朝他眨眨眼,调整了下姿势,改为将食盒抱在怀里出了门。
柳正静静望着窗外的她消失在视线中,嘴角慢慢放平,沉了脸色。
账本旁放着晏剡带回来的纸团,摊开了小心抚平,鸡爪似的两行字,纸团里面揉进了一张小小的粗糙纸票。
晏箜异常眼熟这个,一语道明是如苏柴兰那戏楼专属的戏票。
他不大熟悉西域那边的言语,只认出了寥寥几个字,连不上意思,还是要等晏子初回来再说。
长乐坊,日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投成细细的形状,窗下荷花缸里几尾锦鲤躲在荷叶下乘凉,桌上瓷盆里冰镇着梅子汤饮,盛夏时光缓缓流淌。
伦珠百无聊赖地斜倚在美人榻上,闲散地撑在小几上,时不时拨弄桌上托盘里十余粒圆润有光泽的南珠。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慢条斯理抬眸望向纱幔外,一荷官低了些头上来,道,“晏家小姐来了。”
伦珠双眸一亮,忙直起身子,“快请上来。”
一看着活泼些的荷官热情接过云奕带来的食盒,将她送到楼上。
桌上摆了半桌子零嘴,云奕看了忍不住想笑,伦珠总是还把她当小孩儿。
“又瘦了一圈,”云奕坐他身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用饭了没有?我带了几道菜过来,想你应该会喜欢。”
“苦夏,这几日没什么食欲,”伦珠一向对吃食没什么要求,但还是饶有兴趣的去掀食盒的盖子,惊讶,“冷调莜面?难为你在京都能找来这个。”
“夏日里吃这个正好,”云奕把几个碟子端出来,似是不经意道,“想吃什么三合楼都能做,库房里堆了好几袋莜面,专门安排了人去北边买东西回来。”
她先盛了小半碗递给他,欢快道,“来,尝尝味道对不对。”
因准备了荤菜,调莜面用的是素汤,清爽可口,伦珠在云奕期待的目光中挑了一筷子入口,冰凉弹牙的面条夹着细细的胡瓜丝等菜码,小料一浇一拌,饶是胃口全无的人也能吃下两碗。
伦珠浅笑点头。
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是方才那个热情的荷官捧了一白玉壶上来,小心放在桌上。
壶壁上还挂着小水珠,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伦珠亲自取了两个琉璃杯来,“坊里酿的蒲萄酒,尝尝。”
还未入口就闻到了清冽甘醇的味道,云奕惬意地眯起眼,“好香。”
伦珠但笑不语。
有云奕陪着,他总是能好好用了顿饭,饭后,荷官送了荷叶茶上来。
伦珠轻轻抿一口茶,看向尚还在把玩手中精巧杯盏的云奕,“近日出了何事,许久没瞧见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云奕抬头看他,见他目光中只有隐隐的担忧和心疼,并无其他不悦或淡漠的神色,心中松一口气。
就怕伦珠以为她是只有事求他才来长乐坊,怪不得劲的。
她不大好意思地从腰包里掏出纸条,“还想等一会儿再说呢,刚用完饭……”
伦珠是怕她像她哥哥那样有事不愿张口说,速速接过纸条打开,神色一凝,此刻没顾上什么礼仪,急忙捉了云奕的手腕诊脉。
云奕哭笑不得,“怎么了?不是我,我好着呢。”
伦珠诊过,轻咳两声收回手,“唐突了。”
“没事没事,”云奕不以为意摆摆手,往前凑了凑,“看你这反应,是知道这虫子来历用处了?”
伦住略一颔首,忍不住笑,“是你画的栩栩如生。”怪不得说刚用完饭想等些再拿出来。
“这虫子乃离北荒凉之地特有的一种蛊虫,名为金线,金钱蛊。”
云奕眨眨眼,表情震惊,这乌漆嘛黑的玩意,圆滚滚的躯干,哪里跟金线这俩字能扯上关系。
伦珠本换上了严肃的神色,不妨被她的反应逗笑,耐心解释道,“是不太应该叫这个名字,金线蛊一旦寄生于人体内,便会顺着经脉渐渐爬至心口,它口中分泌一种黏液,化为若有似无的细线顺着人的经脉生长,慢慢就能控制人的心窍。”
“这种细线深深藏于皮肉之下,不易发觉亦不易清理,比金线还结实,所以名曰金线蛊。”
云奕明了,再次确认道,“是离北荒凉之地特有的?”
伦珠点头,觉得她话里有话,“怎么了?”
云奕犹豫道,“我在百戏勾栏里和一对兄妹有些交际,他们十有八九是离北人,兄长提过这种蛊虫,暗示是如苏柴兰干的,如苏柴兰可能性极大……但我在想是不是,贼喊抓贼?”
伦珠一怔,静默片刻,问,“那个兄长是不是患有目疾,以说书为生。”
云奕轻轻一推桌上的琉璃杯,酒液轻晃。
“他也姓如苏。”
云奕诧异一挑眉,她猜扎西和离北皇族有干系,却没曾想这干系竟是近到如此地步。
伦珠唇边噙着淡淡的嘲讽,“无论是草原上还是中原,王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云奕若有所思,看来扎西和他妹妹扎朵的经历比她想得还要曲折,扎西像是在百戏勾栏潜藏了很久,比如苏柴兰还要久。
伦珠冷笑一声,“如苏柴兰怕是不能知道,他费尽心思绞杀的王族其二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罢。”
云奕斟酌了半天,还是选了个并不委婉的问法,“他嫁祸给如苏柴兰有可能吗?”
沉默许久,伦珠迟疑地摇了摇头,“他不是心狠的孩子。”
云奕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正要错开话题,忽然听见伦珠似乎是叹了口气,喃喃道,“可他已不是孩子了,我走的时候,他才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