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士昂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明平侯府,顾长云一夜难眠,嫌外面虫鸣扰人,嫌屋里闷热,连好生挂着的床帐都看不顺眼,黑着脸坐起来,片刻后披衣面无表情推开门往偏远走。
门是虚掩的,顾长云毫不客气推门进去,在院中站了一站,丝毫没有睡意,月光照着他看见墙边有一提壶,便拎了水过来给院子里的月见草浇了遍水,一不留神打湿一大片衣袖。
顾长云拧眉,索性将外衫脱了晾在架子上晒月亮,自己仅着中衣推门进屋,径直走到床边,试探着坐下,犹觉不够,往后仰倒在被褥间。
云奕不喜竹席的感觉,在上面铺了层软被,连翘有眼力地常常在冰盆里多添些冰,她不知今天云奕未能回来,冰盆里依旧是冒尖的一盆冰,幽幽散着凉气。
呼吸间全是云奕身上熟悉的冷香,顾长云脑子里一直紧绷焦虑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些,静默片刻,捞过云奕的枕头搂进怀里,身子一侧,薄毯拉到身上,就这么阖上了眼。
直至清晨,连翘一如既往去顾长云院中,看情况要不要唤顾长云起身,然而房门大开,床榻凌乱冰凉,屋内空无一人。
连翘奇怪顾长云今日起那么早,但转眼一扫顾长云今日要穿的衣衫仍搭在架上,更加困惑。
三花软绵绵地扒着门槛往里探头,见有人,嗲里嗲气地喵喵叫,吸引连翘回头。
“三花,你来了啊,”连翘笑开,温柔将它抱起,“来找侯爷的吗?侯爷不在这儿。”
三花懒洋洋打个哈欠,伸出一截肉粉色的小舌,看得连翘一颗心都要化了。
“不知道云姑娘起来没有,”连翘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嘀咕一句,三花许是听见了熟悉的字眼,马上瞪大眼睛精神起来,扭着小脖子往外喵呜叫。
连翘犹豫道,“你要去找云姑娘?”
三花喵喵叫,扒着她的胳膊要下地,连翘顺着它的意思蹲下,它一落地就往门外跑,略有些笨拙地跨过门槛,欢快地朝偏院跑去。
偏院没有动静,云姑娘应该还没有起来,连翘连忙跟上,怕三花吵着她歇息。
一进门就愣了,这架子上随着晨风缓缓漾起波纹的,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像是侯爷的衣裳。
她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着三花喵喵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便开始嗷嗷挠门。
连翘又羞又急,也不敢出生喊它回来,猫着腰蹑手蹑脚过去拎着它赶紧退出院子。
余光瞥见花圃的泥土湿润,一瞬时诧异,她记得昨晚走时无人给月见草浇水来着。
侯爷和云姑娘……昨夜晚归,两人在院中纳凉谈天,顺便浇了个花?
实在搞不懂这两人,连翘心中摇头感慨,拎着爪子还在半空晃动的三花出了门。
顾长云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三花的叫声,小撒娇精,成天那么嗲地咪咪叫,一点也不随云奕的性子。
意识渐渐回笼,云奕身上熟悉的冷香将他温柔地包裹在其中,然而他怀中是云奕的枕头,并不是云奕。
他坐起,颇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随意披上昨晚盖在身上的薄毯走出房门。
几道浅浅的爪痕,三花果然来过,顾长云忽然想起是不是还得给它做一些玩具磨牙磨爪子来着?
架子上晒了一晚月亮的衣衫自然是干了,顾长云看都未看,径直路过回了院子。
用饭时白清实发觉不对,一大早这人的脸色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又黑又压着火,瓷勺在米粥中轻轻一搅,迟疑问道,“昨晚云姑娘没回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长云手上动作一顿,竹筷咔嚓一响登时断成两截。
白清实心中有数,哭笑不得,气定神闲挪开目光,舀了勺粥送入口中。
阿驿往嘴里塞一大口花卷,努力嚼嚼咽下去,喝了口甜汤顺一顺,捧着碗抬头,“啥?云奕昨晚没回来?那她睡得哪啊?睡大街吗?”
顾长云刚接过连翘递来的新筷子,手上一个失控,咔嚓又废了一双。
白清实一手覆在阿驿脑后往下压,忍笑,“食不言寝不语。”
碧云连忙上来收拾走断筷,连翘复又拿了双新筷子过来,镶了银,比方才的竹筷结实一些。
阿驿眼睛从碗上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憋了一肚子话,但不敢问顾长云,憋到用完饭追着白清实去问,白清实含糊不清打着哈哈,半哄半骗领他去小书房习字。
陆沉领了彻查京都禁物的差事,领了一小队暗探出府,云三也在其中。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赵远生的马车停在了明平侯府门口。
顾长云头顶冒火地从云奕的偏院出来去前厅见他,赵远生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皱巴巴的沾了些酒渍,衣领还晕染了几团属于女人的胭脂痕迹。
看得顾长云愈发恼火。
“你就这这般模样去上朝的?”
赵远生嘿嘿一笑,“我早有准备,昨儿就替今天告了假。”他经过昨晚一夜,神色愈发轻浮,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啧啧两声,“长云,我瞧你这脸色,昨夜可是没有快活够?”
他凑近了些,身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惹得顾长云额上青筋隐现,微不可察往旁边侧了一侧。
赵远生舔了舔唇,笑容猥琐鄙陋,压低声音,“怎么着?兰菀那小娘子床上功夫不好,没伺候到位?”
顾长云胃中翻江倒海的不适,咬牙微笑,“那么好奇?”
赵远生还不算被床上那档子事冲昏脑子,咂摸出来一丝不悦,只当他不愿与人分享云雨之夜,打着哈哈揭过这个话题。
“人呢?你给安置哪了?”赵远生没一会儿又折腾起来,几杯热茶下肚稍微活了过来。
“我记得你院里不是有个小娘子么,这又带回来一个,不怕她们俩争风吃醋?”他懒散往后一靠,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要我说,女人间的比较可是比战场上的硝烟还可怕的。”
战场上可怕的不是硝烟,无知小儿没上过战场配说这话?!
顾长云勾了勾唇,心中冷笑不止,淡淡道,“兰菀没在府里,我给了她一个宅子。”
“啧啧啧,”赵远生约莫是脑子缺根筋,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只叹道,“长云你好大的手笔!可见这兰菀小娘子是深得你喜爱了!”
顾长云抿了口茶不做声。
赵远生昨晚折腾一夜,又起来大早去上朝,哈欠连天,吃了他两碟子点心垫肚便打道回府。
顾长云垂眸静静坐了许久,勉强压下心火,唤人过来,将方才赵远生用过的茶具碟子,连并坐过的椅子全扔出去。
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