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天说变就变,天边层层叠叠压下来阴云,竟是眨眼间天地黯然失色,聂家院中缭乱的光与影刮人眉眼,剑气森冷饱含杀意,同样层层叠叠压下来,击退了层层家丁护院,大片大片的血迹失却颜色,隐隐透着灰败的气息。
不断有人倒下,被人往后拖去,再有人补上,而人群后的聂仕行脸色苍白,持剑的手青筋毕露,微微颤抖不止,唇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
白彡梨面色冷肃,身上有几处刀伤,雪白的衣上沾染了暗红的血痕,多数都是他人的,她剑刃直指聂仕行,咬牙一字一顿道,“常齐物的尸骨,在哪?”
聂仕行缓缓直起腰,环视院中情状,护院虽坚持以刀剑相对院中单薄女子,却面带畏惧,犹豫不敢轻举妄动,白彡梨目若寒星,侧脸沾了血点更显得周身气势势如破竹,自己技不如人,内衣消退紊乱……
属实是能一眼望到结局的局面。
后院尚有夫人和幼子,想及当年,聂仕行眸光一暗,顿增沧桑之感,暗叹造化弄人,因果轮回。
他收了剑,以袖擦去面上血痕,面上竟生出几分决然之色,侧身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常夫人,且随我来罢。”
白彡梨眸光一凛,冷笑一声,不知他玩什么花招,毫不怯场,抬臂拭去剑上点点血痕,拎起她带来的包袱,随他往一个方向去。
一路沉寂,聂仕行察觉到身后犀利如鹰的目光,默叹口气,将一扇暗门打开。
扬起一层灰土,白彡梨若有所感,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睛亦愈发明亮,只是仍警惕地盯着聂仕行的一举一动,看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照亮往下的台阶,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暗室。
暗室中只有一方石台,上面放着一个木盒,白彡梨走近嗅到沉香木的味道,多看了一路低着头的聂仕行一眼。
木盒打开是一个黑色的坛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个答案呼之欲出,白彡梨按捺住内心波动,闭了闭眼,平静道,“你们将他烧成了骨灰。”
聂仕行面上闪过一丝悔意,“路途遥远,尸骨难以保留,在下便擅自将常兄的尸骨火化……”
一口一个常夫人,一口一个常兄,白彡梨讥讽一笑,抬手将削铁如泥的剑刃送到他侧颈,“别耍花招,把盒子拿起来跟我上去,休要用你的脏手碰坛子。”
聂仕行沉默一瞬,哑声道,“当年真的另有隐情……”
这种话白彡梨听过太多,所有和常齐物之死有关的该死的人,在她剑下都会来这么一回,或声泪涕下,或疾言厉色,说的都他娘的是屁话!不过是为自身开脱之词。
察觉到她身上溢出来的不耐烦,聂仕行咬咬牙,走到石台前按下机关,听到“咔”一声轻响,白彡梨脸色陡然一沉,手腕一转聂仕行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线。
聂仕行置若罔闻,缓缓让开身子,让她看中空石台里藏的几本剑谱。
聂仕行苦笑,“当年瓜分常庄,我只得了常兄的几本剑谱,这才是他们口中我得的东西,常兄的尸骨是我避开众人私自转移走的,其他人并不知晓。”
白彡梨剑刃未动,目光缓慢在聂仕行,骨灰坛,剑谱三者上游走。
聂仕行一咬牙,“剿灭魔教一战另有他人操纵背后,我等不过是那人手中的棋子……”
白彡梨静静听着,淡声开口,“你若对齐物有七分歉意,便会将他的骨灰坛置于这石台内暗格中。”
聂仕行的表情由后悔变得茫然,最终僵硬。
白彡梨垂眸看着他手中的木盒,继续道,“可惜你的歉意不足三分,他人若发现此等密室也只是能看见一坛骨灰,若是我来了,你还能借此添一些仗义好感……”
“齐物一生恣意洒脱,不羁自由,你却在他死后将其困锁在这窄暗的地下密室,可惜,你确实不配道这句常兄。”
白彡梨的声音极轻,却压得聂仕行胸闷头晕,张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白彡梨不再拖沓,剑光晃过他的眼,寒声道,“拿上剑谱!出去将庄子里所有关于当年剿灭魔教一事的来往书信全交出来!你既入棋局,便不能称为毫无罪孽,休要辩解!”
她在江湖中走南闯北,各形各色的人见过不少,自然知道眼下聂仕行的话只能信三分,但她这几年追查中确实发现异样,在王家取得常齐物贴身配剑后更是觉得似浅浅揭开迷雾一角,她已走过四家,逼问出的线索大有不同,聂仕行算是给她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两人去到书房,聂仕行将木盒小心放在桌上,擦着冷汗去几排书架中找寻夹在书中的信纸,白彡梨紧紧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敏锐察觉到另有他人在此处,一个眼刀飞去,吓得院门处扒着偷看的小儿大张着口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猛地捂上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聂仕行听到动静,往外一瞥急急忙忙小跑出来,讪笑,“这是我小儿子……”他跑到窗前,狠狠朝外面摆了摆手,呵道,“速去!”
白彡梨顿觉没什么意思,只开口让他动作快些。
片刻后,白彡梨面无表情抖开包袱将他搜罗出的破旧信纸文书等收好,随后谨慎地将常齐物的骨灰刮到自己带来的白玉坛中,没留下一星一点。
她做这些事时,聂仕行就站在一旁,看见里面全是流散到其他家的常齐物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乌木牌位,心中忐忑难安,几度欲言又止。
几道闪电刺破阴云,白彡梨心不在焉往天边瞥了一眼,将包袱背到肩上。
聂仕行的心思她差不多知晓,不过是情势所逼下为保聂家上下老小,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没几个心思不活络的。
地上现出点点湿痕,聂仕行见她站于檐下望天不语,试探道,“落雨天,不妨等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