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骨骼粗砺,仿佛经年劳作的农人被风霜雨露摧残过。偏那手腕上一寸暗紫的衣绸,闪着细琐的光,并非寻常百姓用得起。
就是这样一只手,鲜亮又贫瘠地横亘在碧凝面前,生生阻断了她往前的道路。
“姚小姐。”那声音苍老又尖锐,听得人很不舒服,“七爷有请。”
碧凝不得不停下步子,却只微扫那人一眼。暗紫的褂袍将他瘦小的身子套在里面,头上一顶黑边紫绸小帽鼓囊囊的,鬓角花白。
“我不认得什么七爷。”姚碧凝冷眼相对,心下万千波涛起伏皆尽藏得密不透风。
那人低低一笑,嗓音更显得阴阳怪气:“七爷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他伸手往袖口里一掏,往碧凝眼前扬了扬,“这物件,姚小姐应当认得?”
金色细链子缠绕在那皱巴巴的手掌上,蔷薇镂金的一枚小巧怀表就这样垂下来。明亮精致的物件与那衰败的躯体形成强烈的反差,但这却不曾引起碧凝的注目——那枚怀表只初初一显的时候,她便已然为之心潮跌宕。
姚碧凝不会认错,这正是母亲留给她的那一枚,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相同的纹样。因为那怀表上蔷薇的形态,是她的母亲描了图纸,亲自錾上。它并不完美,一片叶子的尾部有细小的不圆滑。
这本该躺在妆奁最底部的木匣子里,只在暗暗长夜里浮现心头的物件,又怎么会在眼前毫不相识之人的手里?
“不认得。”姚碧凝对这人的阴冷畏缩感到恐惧。
直觉告诉她,只要说出一个是字,便会与他扯上千丝万缕的关联。纵然她有再多不解,也不愿意通过一条毒蛇寻找答案。
“这可就不是了。”那人将怀表收进紫绸袖子里,“拿着表去当铺的丫头是姚公馆的人,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我从未叫人去过当铺,应当弄错了。”姚碧凝答得半真半假,容色镇定不移。
那人往旁边一退,给碧凝让出了路来。她正要离开,却听那尖锐苍老的嗓音自脑后响起:“七爷睹物思人,才想与姚小姐说一段往事,当真不去?”
有什么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碧凝再也顾不得其他。这将是水天相接处她竭力接近的海市蜃楼。
当年母亲离开的缘由与后来的下落,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把她心里极柔软的地方捆绑在刑台之上,每日每夜,从未挣脱。
哪怕对于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得不全力相赴。何况现如今,是如此洞明的诱惑。
“我去见七爷。”姚碧凝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像珠玉迸出,有力地跌落。
眼前被覆上一条极厚的黑布条,一丝光也不会透。车厢的窗户全部严丝合缝,外头的声音与气味皆尽隔绝。碧凝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车子弯弯绕绕地不知经过了哪些街巷,过了许久才在一处院墙高广的宅子前停下来。
方才那身穿紫色绸衣之人搀扶着姚碧凝下了车,却不解开她眼前的黑布条。
“还不能摘么?”姚碧凝跨过门槛,启唇问道。
“快了,这是七爷府上的规矩,等进了屋里再摘。”那人应答,扶着碧凝穿过一道月洞门。
九转回廊,穿枝拂叶,驻足一扇翠漆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