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毅然抛夫弃子地回来,是她自个儿做的决定,我也劝不住。可是阿蔷到底还是忽视了一点,人心至刚至柔,她决然转身的时候或许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可谁不是败给了时间呢?”云辙的语调悠然绵长,这一刻好似在暖黄的光里温和了轮廓。
姚碧凝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聆听,神情专注。
他像是很久没有同人如此赤诚地交谈,极有耐心地絮絮说着:“我看着她长大,也知道她倔强得很。阿蔷表面温柔,实则和她的名字一样长满暗刺,只不过刺得自己遍体鳞伤也不会肯开口示弱。当我接到消息去看她的时候,那已经是过了整整两天,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了厚厚一摞蔷薇图样。”
姚碧凝下意识地从衣襟里摸出那枚怀表,镂刻的蔷薇栩栩如生。她想,原来在那些无助醒来的噩梦之后,母亲始终是在千里之外迢遥牵念的。
云辙注意到他的动作,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懂那图样的意义,原来全在你身上呢。总之,阿蔷自以为可以度过的那些日子,简直像炼狱一样折磨着她。我甚至一度担心她会因此想不开,可她后来对我说,为了让我不动打扰你们的念头,她是不会轻易寻死的。”
“所以在母亲的极度崩溃之中,云爷送去了烟土么?”姚碧凝几乎可以猜测到云辙之后的解释,出于对侄女的疼爱,不忍看她如此痛苦。
云辙果然是这样说,只不过比碧凝预想的更让人动容:“阿蔷几乎是把自己逼迫到了一个绝境里,任谁也不能轻易把她解救出来。她一方面认为自己需要接受应有的命运,一方面又强硬地分割着自己的感情。我作为她的叔父,既不能得到她的信任,也无法给她任何帮助。在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烟土更能给她慰藉了。”
“可是您分明知道,一旦沾染上了,对母亲而言无异于是催命符。”姚碧凝能够从与云蔷的接触中有所判断,她看似康健的身体,也许已经外强中干。
云辙抬手按了按额头,摘下那副黄金作框的老花镜:“如果没有那东西,阿蔷也未必好受到哪里去。就像你所见到的,至少她凭借着那份腾云驾雾的欢愉,逐渐适应了自己的生活,这样也是好的。”
姚碧凝对云辙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既然云爷当初与母亲有所约定,如今为何又来找我呢?”
“其实也算不上约定,只是我不忍心去向她追问你的下落。如今我让阿七在沪上慢慢探听你的消息,无非也是想帮阿蔷了却一个心结。现在的世道愈来愈纷乱,我不愿意这件事成为永远的遗憾啊。”云辙缓缓开口,年近花甲的老人面容隐忍,“而你作为阿蔷唯一的骨血,出于人伦亲情,也不该忘记端慧格格这位外祖。”
姚碧凝上前搀扶住云辙,引他落座:“云爷的心意我已然了解。母亲的选择使我在沪上过得无所忧虑,可如今我却不能不顾及血缘亲族。您与母亲的冲突,实则起于爱护的初衷,我虽不甚了解,也懂得安于天命的道理。”
“碧凝,你能够这样想,我实在是深感慰藉。”云辙拍了拍她的手,接着说,“我是已经老了,在这里偏安一隅,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可是孩子,你如果回到沪上,势必能够有所作为。”
“云爷是已经为我打算好了么?”姚碧凝轻声问着,露出诚恳的目光。
“孩子,我不愿意给你过多的压力,也希望你能够过得快活。可你要记住你的血脉承自哪里。对于背叛者,同样有着肃清的责任。”云辙慈爱而坚定地开口,终于说出他真实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