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白色蕾丝窗纱照进来,浅青色的床幔开出细碎的花来。碧凝感觉到强烈的光线,抬手挡在眼前。昨夜晚归,她忘了放下遮光帘。看来是个日头艳烈的日子,近来愈发热了,风扇呼呼地吹着一刻都不能停。
房门被叩响,是晓薇的声音:“小姐,该起床了。”
“嗯……”碧凝的意识已经开始清醒,但昨天不知什么时候才入睡,现在乏得很,丝毫不想动弹。
“小姐,再不起来可就赶不及今日的课了。”晓薇仍未听到屋内的动静,于是拔高了嗓音,“今天是萝卜先生的课,迟到了后果很严重的。”
讲艺术史的罗伯特先生,是个非常古板的法兰西人,没有承袭任何巴黎式的罗曼蒂克,这大约与他早年生活的东部地区充满德意志气息有关。凭借一套严格的点名制度,圣约翰所有西欧艺术的授课教员里,罗伯特可谓威名远扬。
听到晓薇口中的萝卜先生,朦胧的睡意如山雾遇到骄阳,被猛烈地驱散了。
碧凝坐起来,伸手抓了抓头发,白皙的指节穿过乌黑浓密的发丝,拆开发尾勾带的连结:“起来了,进来吧。”
晓薇闻声走进屋子,两条编得服帖的发辫扎着桃花色的丝绳。她走到窗边,拉下遮光的帘布。阳光被大面积遮挡,从边缘漫溢出来,如同一条窄长的缎带,展示着流动明朗的光泽。
姚碧凝走到衣橱前,象牙白的柜门向两侧展开,挑一件水蓝色的翻领连身衬裙,搭上珍珠纽扣的镂空钩花小衫。她换好衣服,等晓薇帮她梳一个高耸发髻。
鼻尖嗅到清甜香味,碧凝扭头去看。两枚串号的白兰花别在晓薇衣襟上,玲珑好看。她微微一笑,回过头看向镜子里的晓薇:“又到了戴花的时候。”
“陈妈买菜时相熟的摊主送了些,大家都有份儿。”晓薇一边替人梳头,一边忍不住说,“提起来,我就少不得想说两句。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只有芳穗看不上,虽说她一贯是陪着夫人,以前也不见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发了一笔横财呢。”
“各人有各人的欢喜,咱们总只能管自己的好。芳穗毕竟是乔姨的陪嫁,年纪又比你大几岁,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碧凝知道晓薇心直口快,但这风声若是传到了芳穗耳里,对她来讲不是什么好事。
晓薇点头,嘟囔道:“我知道了。就是一时气不过,陈妈是姚公馆的老人了,她怎么也该给点面子的呀。”
碧凝也不好说重话,拉过晓薇的手,模仿陈妈的语气:“好了,我知道咱们晓薇心地好又懂事,将来谁娶到了,一定有福气。”
“小姐,你……”晓薇面上微赧,一抹红晕从耳际蔓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刻着牡丹花的银镯子藏在衣袖下。
抵达圣约翰课室的时候,铃声正好响起。碧凝才刚刚落座,就看到罗伯特先生抱着书本走进来。这个穿着风格如其人古板严肃的教授,今天破天荒地打了一条红色暗纹领带。
“罗伯特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我也觉得,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戴这样的明亮颜色呢。”
……
细碎的议论声在课室里发酵,却又碍于罗伯特素来的威名,保持着平稳的低分贝。
“各位,安静下来。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来宾,作为我们今天课程的特别教授。”罗伯特先生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法令纹在这个法兰西男人的脸上显示出一种略带沧桑的迷人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