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亲,阻拦吕乔联姻,缓解民丰压力,不正是当初您期望林督察去做的么?”碧凝神色之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虑。
姚秉怀默然半晌,又道:“林潜对于民丰的襄助,并非只图盈利。我也是后来才知晓,他竟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个条件。”
他提出的条件,必然是令姚秉怀棘手难言的。她的猜测没有错,父亲与林潜的合作并不如外人眼中那样顺利,而此前的舆论事件,大抵正是林潜为了使父亲应允而施加的压力。这位来自津城,又摇身一变成为内阁钦差的北地商客,不是一位简单人物。
“什么条件?”她问。
姚秉怀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语调放缓,端起茶盏微抿一口,伴着冷却的清苦味道,说起原本不打算同任何人提及的一段落魄往事。
“我同林潜相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北平,远不是如今模样,朱栏不改,风雨如晦。十年寒窗一朝功名,从前多少人艳羡,忽然就如尘土,眼看着毫不值钱。”姚秉怀忆及旧事,连连摇首,“偏偏是这样的境地,遇见想要相携白首之人,如同满怀赤诚迎来当头棒喝,实在令人唏嘘。”
碧凝屏息倾听,不发一语。她知道,这话里的人,正是母亲。
“簪缨世族摘了顶戴花翎,大厦将倾,已能料想是何等局面。我即便蟾宫折桂,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那时终究还是年少,心里总有些轻狂的念想,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与她约定逃出高墙,就能博得一线机缘,但我到底是低估了云家要将她寻回去的决心。
不多时,只与商贩买吃食这一盏茶的工夫,我便将千辛万苦带出来的她弄丢了。云家要问我的去处,于是姚氏家宅,便也不敢轻易回去,总要先避避风头。
跌跌撞撞奔走之际,是林潜收留我裹腹。那时候,他穿一身新式的西洋衣装,与我的长衫截然不同。他同我说起崭新的世界,说起门第世族更迭起伏,所思所想与旧文八股截然不同。
萍水相逢,一杯酒水,却足以在谈话间惺惺相惜。那是我最落魄的时刻,可以说,林潜的话给我黯淡的志向带来了新的转机。
我以为他正是所谓破旧立新之士,后来才知他身世。
我复归家宅后,云家约莫得了消息遣来人寻,扬言要我领受惩罚。家中长辈周旋眼看不能奏效,是林潜闻风赶来解围,只同人耳语一句,便引得一地跪拜。”
姚秉怀说到这里,目光自极远处复归来,落在碧凝的面容:“他是真正的皇亲。”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碧凝对上父亲神情复杂的眼眸,她能够清晰捕捉到那些被岁月赋予的细微褶皱:“那林督察提出的这个条件,与我有关。”
姚秉怀颔首说道:“我从前叮嘱你远离七爷,远离北平,就是不愿意让你牵涉到与旧日相关的一切。哪怕我知道,根本做不到全然隔绝,但我也不能允许由我亲手将你送进这无稽之谈的宿命。所以如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林潜提出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