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要转身吩咐车夫绕道走,不防一个娇小身影忽然便从马车里窜了出来,跳下雪地,直直向马车前的两人小跑过去。
虞涧一愣,赶紧跟上前,生怕她出了什么差错,孟子瑶能直接那他开涮。
男孩一手护住女人,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撑起身子,他知道,自己若再不能站起来带母亲去瞧郎中,她可能就真的再难度过今晚了。
于是他咬紧牙,憋红了脸,再一次尝试着将女人背起。
可他还是失败了,身子重重的摔在雪地上。
他的双眼开始发昏,每一次呼吸喉咙都似灼烧,两个膝盖火辣辣地疼,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任凭他拼了命的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再使不出半点力气。
这样热闹的上元节,大家都吃着元宵,合家团圆,整个平京城街头巷尾红灯高挂,歌舞升平。
分明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他却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失去了吗?
好像从来都是如此,他如同生来便是个错误,所有拼上性命的反抗和挣扎仿佛都不过是可笑可悲的苟延残喘。
只是想要活着,就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手背上。
他多久没有哭过了?好像很久了,久到连记忆也已经模糊了。
李嬷嬷污蔑他偷看宫女们沐浴,传了三十棍子,将他的后背打到血肉模糊时他没有哭。
行宫里的小太监们图好玩儿将他关进马厩,他疯狂的拍门,叫喊,他们却在门外捂着肚子憋笑。在黑暗和孤独,饥饿和寒冷中煎熬五天,他没有哭。
喝醉酒的侍卫将他关进竹笼子踢进湖里,差点溺死时,他也没有哭。
熬了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只有够坚强,才能活命。
可是母亲,只有母亲,是他全部的依靠,全部的寄托,全部的柔软,全部的脆弱,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幸福和温存。
而如今连这仅有的一丝确幸,老天也要将它夺走。
身上的痛已经麻木,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的无措与彷徨。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阿娘?”他在心底疯狂的嘶吼,却依旧抵不过这沼泽般绝望的无情吞噬。
就在他即将溺死在这片黑暗中的前一瞬,他的双眼在一片迷蒙中隐约触及到一个阴影倾覆于身前。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那个有着白瓷一般肌肤,和红扑扑脸颊的女孩就这样映入他的瞳孔。
她正俯身看他。
道路两旁铺子外悬挂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红色光晕,给她镶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边,连额边细小的绒毛也莹莹耀眼。
雪白的毛领围脖堪堪遮了她一半的脸颊,可她那露在夜色中的一双眼眸,多美啊,好像在这寒冷刺骨的雪夜里闪烁着银色的光,将最明媚最鲜活的灯火与白雪的光景都尽数倒映,虚幻得像是王母娘娘一盏水晶杯中的玉液琼浆,清透澄澈,纤尘不染,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像是他悠然缥缈间一场短暂而遥不可及的梦。
而在那样的一双眼眸里,此刻,也有他的影子。
忽然就记起往日在书阁中偷看的书卷里一句诗来,
红窗碧玉新名旧,犹绾双螺,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
从前读来只觉荒谬,怎样的一眼,竟值得上千斛明珠?
如今方晓得,理当是这般吧。
愣神间,他恍惚看见她起抬手解下了自己的大氅,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属于女孩的馨香滚滚袭来,绒毛的触感在这个冰冷的雪夜显得是那样的柔软细腻而又不真实。
脑袋像被人用力塞进了棉花,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在这一片温软里彻底脱力,昏睡过去。
……
虞苒苒最终只赶上了灯会的尾声,没能实现连本带利玩个痛快的豪言壮语,回府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玉柚,玉桔两人劝慰良久,也不见好转。
还躲在被窝里偷偷掉了两滴眼泪。
虞涧抱着头,说她打肿脸充大善人,活该。
孟子瑶却好不心疼,怕她再哭坏了身子,当即又逮了虞涧训话,令他务必想法子哄好妹妹。
虞涧着急摆脱碎碎念,便提议叫虞苒苒明日一同进宫去,说是待见了姑母,再有不开心,定然也全好了。
孟子瑶想想,觉得甚有道理,便同虞桑打好商量,派人进宫递给瑜贵妃递了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