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感到餐车中的氛围十分僵硬冰冷,每个人都有一种欲言又止,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模样。
& nbsp;切斯特戴着医用手套,手边还摆放着一些器皿,看起来是进行了十分仔细的尸体检查。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看起来更像是懵了,而非真的冷漠。
他的衣服有些凌乱,看起来十分狼狈,恐怕是还没睡醒的时候就被拽过来进行尸检。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明明只是一趟出行,却能在火车上进行尸检这样的事情。
此刻,餐车内不只是有尸体、切斯特、西列斯等。事实上,这儿显得格外热闹和拥挤。
有好几个男人正站在一旁,面无人色,像是被列车上死人的事情吓了一大跳。又有好几位列车员,面无表情地站在餐车的一个角落。
比起先前那趟列车上,面对偷窃事件甚至显得有些无措的列车员,这些专业往返无烬之地的列车员,似乎就显得严肃、冷漠得多。面对西列斯的目光,他们的眼神也只是带着十分浅淡的礼貌和温和。
另外有一位女士,此刻正静静地坐在一旁,垂首低声哭泣着。她穿着一条十分朴素、打着一些补丁的黑色长裙。那恐怕就是死者的妻子,也就是西列斯听见的尖叫声的来源。
他格外注意到,这位女士正是昨天的时候,他们从餐车回到包厢,沿路看见的那个人。当时,死者正在她的身边……以一种近乎诚惶诚恐的态度与她交谈。
/> 西列斯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就望向了那具尸体。他略微仔细地看了看,尤其是死者那张因为恐惧和死亡而扭曲的面庞。
昨天傍晚在餐车遇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西列斯就感到他似乎有些眼熟。
现在,当他再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尤其是他扭曲的面庞的时候,西列斯才终于意识到,他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那两名偷盗占星师海蒂星图的嫌疑者之一。在之前那趟列车上,这个男人曾经愤怒地与列车员、与另外一名嫌疑者吵架,坚决否认自己的嫌疑。
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与现在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在某种程度上十足的相似,因此西列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昨天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其实也没有怎么仔细观察那两名嫌疑者的容貌。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海蒂说的话上。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占星师海蒂的去向。
她会在这趟列车上吗?西列斯心中如此想到。
意识到了死者的身份——或者说他过去的某一段经历,西列斯便开始思考那是否可能与他的死亡有关。不过,这名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
西列斯还没想出个名堂来,突然地,有两名列车员朝他们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用一种礼貌但冷淡的语气说:“诺埃尔先生?”见西列斯点头,他便转而看向琴多,“普拉亚……先生?”
看起来这名列车员知晓琴多的名声。
琴多同样点了点头。
列车员便说:“我们希望能向你们两位了解一些情况。请问可以跟我们来吗?”
阿尔瓦在一旁说:“别害怕,刚刚我们也被问过了。”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心想,你这说了还不如不说。他为这年轻人的莽撞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当然可以。”
琴多继续点头,看起来根本懒得说话。不过,他的目光倒是偶尔会在那具尸体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片刻。看起来,琴多同样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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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自然地问起了昨天发生在餐车上的事情。西列斯也如实说了。琴多并没有和死者有什么接触,因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列车员在记录之后,态度温和地说:“你们的说法和其他人的对上了。我们认为你们没有杀人的嫌疑,不过,你们和死者的小冲突还是会被记录在案,或许之后还是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心想,这年代估计也不会调查不在场证明、杀人动机什么的?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就说:“不过,列车员先生,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跟您说。”
列车员意外地得知这一点。
“我与琴多,”西列斯侧头望向琴多,“我们是一起从拉米法城搭乘火车来到马尔茨的。在那趟列车上,我们曾经与这名死者有过一面之缘……不,应该说,巧遇。”
列车员惊讶地望着他,然后问:“您能详细说说吗?”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那趟列车上,一位名叫海蒂的女士被偷了东西,据说是一块绣着星图的布料。我认识那名女士,所以就与她交谈了一段时间。
“当时,那名死者就是被怀疑的嫌疑者之一。不过,那次的偷窃事件并没有得到解决,海蒂女士似乎不打算追究此事。”
两名列车员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不由得说:“这样看来,这名死者的死恐怕……”
另外一名列车员更为年长和沉稳,他摇了摇头,只是将此事记录下,然后沉吟着说:“我们会试着去找找这位海蒂女士,以及她被偷盗的星图是否真的在死者身上。
“不过……你们的目的地是无烬之地。也就是说,那张星图是……?”
“时轨。”西列斯说,“的确如此。”
这名列车员的眉头皱得更紧,看起来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西列斯也同样明白他的想法,他问:“您是否在想,那可能是失控的时轨造成的?不过,我想询问一下,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两名列车员对视了一眼,犹豫着,看起来有些迟疑不决。
此时,琴多说:“窒息。”
西列斯侧头望过去。
琴多的脸上带着一种随意的、戏谑的笑,看起来对于“列车员不告诉西列斯,而他告诉了西列斯”这种局面,感到十分满意。
不过西列斯怀疑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情况十分有趣,有时候琴多有种故意拆人台的恶趣味。
琴多说:“死者的脖子上有掐痕,他是被人掐死的。”
西列斯不禁皱起了眉,并且低声喃喃:“但是,掐死?死者难道没有反抗吗?在一个车厢里……”
在一个车厢里,有人被掐死,其余人却一无所知?死者死亡的时候丝毫没有发出动静?
列车员有些无奈地望着琴多,最后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像是不想招惹这名煞星。最后,他说:“先生,麻烦您将此事保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整件事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西列斯回过神,自然点头答应。
他们起身,离开这个包厢。其中一名列车员去往了另外一个方向,看起来是要去调查别的什么——海蒂是否在这趟列车?西列斯想。
而另外一个列车员则回到了餐车。西列斯与琴多跟在他的身后,列车员也没有阻止,看起来是顺其自然了。
时间慢慢来到七点,外面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但是雾气仍旧浓重。他们或许应当庆幸,那雾气只是普通的晨雾,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迷雾。
不过即便如此,浓重的白雾还是让西列斯的心头覆盖上层层阴霾。
当他们回到餐车,尸体仍旧摆在那儿,切斯特医生独自坐着,已经将那些医用器皿收起来,但是表情看起来仍旧十分恍惚,没回过神。阿尔瓦反而精力十足,正兴致勃勃地望着另外一个方向。
在他的对面,列车员们正在询问那位女士和那几个男人。当西列斯他们回来的时候,这样的询问已经进入尾声了。
西列斯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瞧了阿尔瓦一眼,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听到了全程,所以也就不着急了——说真的,他有点不明白,切斯特医生也就算了,为什么列车员们会让阿尔瓦留在这儿旁听?
果不其然,当列车员们让他们全都回到包厢,等待着后续的调查结果出炉,而他们回到包厢之后,阿尔瓦就带着略微激动的语气,分享着他在餐车那儿听到的一切。
“真不敢相信。早知道出门游玩是这么刺激的事情,我一早就努力说服我父母了。”阿尔瓦这么说,“咳——当然,我并不是不尊重死者。死亡是一回事,但活着的人是 另外一回事。”
他说是这么说,不过西列斯和琴多都只是非常平静地盯着他看。
阿尔瓦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说:“好吧!让我们进入正题,列车员究竟问了那名女士和那些男人们什么。
“那些男人,其实是死者的室友。按照那名女士的说法,她与死者是夫妻关系。但是由于卧铺车厢最少也要四人一间,而且他们也没什么钱将四个铺位都买下来,所以他们就各自买各自的车票。
“那名女士是和其他女士住在一起,而死者则和男士们住在一起。他们白天会见上几面,比如吃饭的时候,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分开的。
“昨天晚上,他们吃完晚餐之后就分开了。关于我们和那名死者的相遇,那名女士说她并不知情。她说,上车之前他们就约定好了,死者去餐车占座,然后那名女士会去找他。
“因为死者没想到餐车里有那么多人,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吃到晚餐。两人饥肠辘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因此他们产生了一点小矛盾。
“呃……在这里,那名女士说,他们度过了一顿沉默的晚餐,然后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包厢,没有待在一起。
“随后,就是今天早上,她醒过来之后,来到餐车打算与丈夫一起吃饭,结果意外在这儿瞧见了丈夫的尸体……真够可怕的。”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难怪那一声尖叫如此刺耳。恐怕任谁都想不到,只是按照约定前往餐车吃早餐,却在餐桌上瞧见了昨夜还活着的丈夫尸体……
想一想,西列斯也感到汗毛倒竖。
阿尔瓦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至于死者的那些室友。他们昨天才刚刚见面,其实根本不怎么了解这名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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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就是那个空上铺的下铺。他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上铺,就不让别人放行李了……这显得有些奇怪。这两张床铺是靠着门的。
“……或许你们没见过十人间的模样,那没有我们这样非常独立、私密的包厢,他们的包厢更像是薄薄的木板分割而成,床架则固定在地板上。
“那儿也没有我们这样的门锁,都是开放式的。因此,人们可以自由地来来往往。死者的室友们都说,他们没在昨天晚上听到任何声音。
“死者的床铺本来就靠着车厢的门,或许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进来,杀了他,然后离开……”
说着,阿尔瓦的语气也变得低沉下来,像是终于明白,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他们在现实之中,而非什么惊险刺激的推理或者冒险小说。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随后,西列斯带着些许疑虑地问:“即便如此,难道死者被杀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什么挣扎的声音吗?”
这个时候,切斯特医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说:“死者身上毫无挣扎的痕迹,他脖子上的手印……很深,毫无挪动的痕迹。我怀疑,死者被下了毒,很有可能是在无知无觉中窒息而死的。”
“毒?!”阿尔瓦惊呼。
就连琴多都来了点兴趣,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切斯特瞧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点对专业的自信,说:“我是专业出身的医生。在进行尸检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指甲泛灰。
“这是一个比较明显的迹象……当然,如果之后可以进行更为详细的血液检查就好了,我现在也只是凭借经验进行判断,未必准确。
“总之,他很有可能吃下了天仙子属的植物,具体哪一种很难说,不过这个属的植物基本都有致幻、催眠、麻醉等等效果,所以,他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杀死他。”
说着,切斯特也不免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皱起眉,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对劲。隔了片刻,他终于意识到那种不对劲来自于哪里,他说:“可是……如果有人可以给他下药,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动手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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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列斯更加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死者中了毒,就说明他对这方面的药物、毒素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而给他下毒的人既然使用了这种植物,那就说明他对植物毒性有所了解,完全可以使用毒性更强,或者其他致命性的药物。
“而且,医生,按照您的说法,这类植物的作用是致幻、催眠,你不觉得,使用这样的植物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死一个人,而是为了得到什么消息,或者寻找什么物品?
“真的动手掐死一个人,这可需要一点决心与足够残酷的心灵。”
切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既然已经下了毒,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琴多饶有兴致地参与着讨论。他说:“或许是凶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暴怒杀人?”
阿尔瓦嘟囔着说:“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西列斯点头,说:“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下毒的人和杀人的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
阿尔瓦咋舌,不禁说:“可这个家伙,有这么招人恨吗?”
琴多笑了一声,并且说:“在这列通往无烬之地的火车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提及无烬之地,西列斯便突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他问阿尔瓦:“列车员在询问死者妻子的时候,有没有问到,他们是为了什么前往无烬之地?”
阿尔瓦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说:“似乎有。那名女士说,他们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才特地前往无烬之地。”
寻找什么东西?
切斯特不禁说:“这真是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
西列斯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应对丈夫死亡事件的坦诚态度。不管怎么说,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他们的行动估计也完不成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名女士还要继续隐瞒?
西列斯或多或少有些不解。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无法就现在这样缺失的信息得出一个真相。在讨论的过程中,西列斯也将自己与琴多在曾经那趟列车上,与死者的那次偶遇说了出来。
阿尔瓦更是大呼小叫,觉得死者的死亡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说到底,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清晨的一番折腾,让他们都累坏了、饿坏了。切斯特说自己要补一会儿觉。阿尔瓦在兴奋劲儿过去之后,仿佛被切斯特医生的疲惫感染了,同样打了个哈欠。
于是,最后就只有西列斯和琴多一起去列车末端的餐车吃饭。
……前端的餐车躺着具尸体呢。哪怕之后再开门营业,西列斯恐怕也不会去那儿吃饭了。逃离了拉米法城的格雷森食品公司,现在却又被另外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的食欲。
西列斯难免叹了一口气。
“你好像挺喜欢叹气的。”琴多说,“真有这么多烦心事?”
琴多的好奇像是一瞬间打散了西列斯心中些许的叹息情绪。
西列斯想了片刻,说:“或许只是因为我现在正离家远行。”他停了停,然后说,“所以,愁绪总是围绕着我。我多想回到故乡。”
他所说的离家远行,当然不只是说拉米法城,更是在说他那遥远的地球母星。
琴多怔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他干巴巴地说:“我能理解。”
他究竟理解了什么?
可琴多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他保持了一种理智而坚决的缄默。
西列斯略微困惑地瞧了瞧他,最后还是没有深究。他们去到餐车吃了顿早餐。不过,因为早上发生的事情,所以西列斯仍旧食不知味。
等到他们吃过早餐,列车员那边的调查也收获了全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