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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黑暗的房间

仍旧是三五成群。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带着一种十足的豪放气质。

那种气质实际上与无烬之地常见的探险者们不尽相同。不过,考虑到他们是受到拉米法商会雇佣的探险者,那么西列斯也并不对他们的表现感到意外了。

他瞥过去一眼, 恰巧与这个探险者小队的领头人对上了一眼。那人瞧见他, 又下意识扫了扫西列斯的身边,注意到琴多并不在,便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

不过他似乎无意与西列斯交谈,只是自顾自和同伴们走到一旁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张, 垂下头看了起来。

……那纸张?

西列斯突然微微皱了皱眉,他对安迪说:“稍等。”

安迪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只是好奇地望着他的举动。

西列斯起身, 走到那名探险者身旁, 声音低沉地问:“请问……”

“哦,是你啊。”探险者大大咧咧地说,“不过, 别以为你是那家伙的老情人, 就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丁点儿的好处。”

西列斯默然片刻,才意识到这人说的“那家伙”指的是琴多。

他坐到这位探险者的对面, 斟酌着语气,目光瞥过那叠手稿。随后, 他说:“看起来,你认识琴多?”

“当然认识,大家都认识。”话匣子一旦打开, 这名探险者也不掩饰了。他随手把那叠手稿叠起来扔到一旁, 然后说, “我曾经与他合作过。当然, 他的性格可不讨喜。

“你要是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那我可就佩服你了,先生。不过,凭您的本事,也不晓得谁被谁治得服服帖帖。”

他带着点下流的意味,笑了起来。

西列斯不禁皱了皱眉,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你受到尤金妮亚·比尔德女士的雇佣,是吗?”

探险者眸中笑意骤然凝固,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西列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你受到那位女士的雇佣,来到无烬之地寻找‘不存在的城市’。这就是你找到的线索?”他指了指那份手稿。

“……你真像是位先知。”探险者语气阴沉,“是的,的确如此。”

“先知”。这两个字在西列斯的心中掀起了微妙的波澜。

他在“先知”和“神秘手稿”这两个话题之间犹豫了片刻,随后决定顺着原来的思路来。

他便说:“不过,你恐怕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黑尔斯之家始终有着因为阅读不明来源的手稿,而离奇死亡的探险者。”

探险者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份手稿。隔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你是因为比尔德女士,所以才来提醒我?”

西列斯感到自己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当然,确认这个探险者小队的确是贵妇雇佣的,这是为了解开西列斯心中的怀疑,并且为了之后的谈话做铺垫。

“是因为我同样正在寻找‘不存在的城市’。”西列斯说。

探险者看了西列斯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说:“艾伯特·米尔恩。”

“西列斯·诺埃尔。”

艾伯特饶有兴致地说:“所以你就是发明了那个纸牌玩法的人!真厉害。”

西列斯:“……”

真糟糕。他还没因为学术成就出名,就已经因为娱乐活动出名了。

西列斯不由得轻微顿了顿,然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艾伯特无趣地嘁了一声,转而说:“你的意思是,这份手稿是用来害人的?”

“是的。”西列斯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他对此事一直十分好奇。他们在来到黑尔斯之家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个受害者。但是,那终究已经是死者。而迈尔斯那边的调查也显得拖拖拉拉,毫无进展。

从黑尔斯之家的几千名探险者中寻找可疑人物,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在找到酒馆老板安迪打听完信息之后,西列斯原本是打算考虑前往心型峡谷一探究竟。当然,只是一个备选项。琴多不在,西列斯更倾向于谨慎与保守的行动。

骰子的判定是他的底牌。这张底牌的确足够强大,但是本身也不清不楚,西列斯并不想轻易使用。

所以,他仍旧打算在黑尔斯之家内部寻找一些线索。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探险者,他手中似乎就掌握着一些令西列斯感到意外的信息。

……手稿,以及,先知。

艾伯特说:“一个神神秘秘的年轻探险者。”他想了片刻,“自称名叫卡尔。”

“卡尔。”西列斯低声说,“又是他。”

“你知道他?”

“去年,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他在黑尔斯之家兜售藏宝图。今年他又一次出现了。”西列斯说。

艾伯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每年都有这样的人。卡尔只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假名罢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认为这也有可能。尽管都叫卡尔,但那未必是同一个人。

他又思索片刻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卡尔……你确定他只是在售卖这份手稿?”

“什么?”

“我在来到黑尔斯之家之前,听闻这里有人在售卖版本十分古老的地图。”

他们正聊着,安迪端着酒过来,摆到他们的桌子上。他听见了西列斯的话,便忍不住纠正说:“诺埃尔先生,情况是这样的。”

他们便望向安迪。

安迪似乎乐在其中,便说:“的确有人声称自己得到了更为古老的地图。不过那已经是过时的消息了!他们都已经出发去寻找相关的线索了!”

艾伯特并不显得惊讶,只是嘟囔了一句:“果然是这样。”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段时间。”安迪想了想,“我不太清楚他们具体出发的时间,不过……似乎就在安缇纳姆诞生日前后吧。”

神诞日前后。西列斯心想。阿方索和伊曼纽尔似乎也是那个时候离开的。他们是否会是一起的?

也不是不可能。

西列斯又问:“那位声称自己拥有更古老地图的探险者,他也一同出发了吗?”

“当然。”安迪耸了耸肩。

r /> 他没再说更多,很快便回到了柜台后面。

艾伯特感叹说:“果然。那些在无烬之地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等到有人真的去探寻其中真相的时候,时间早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句话让西列斯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艾伯特·米尔恩显然是一位资历深厚的探险者,可以类比受兰米尔雇佣之前的玛丽女士。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目光炯炯,一头精干的短发,拥有一种十分踌躇满志的气场。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用这种较为感叹的语气说,“无烬之地的时间并不够用”。

……类似的事情想必发生了许多次,才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等等,先知?他为什么会知道先知这个概念?

或许……

西列斯沉吟了片刻,然后说:“你认识阿方索·卡莱尔,是吗?”

艾伯特露出格外惊愕的表情,他几乎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西列斯,然后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顿了顿,“比尔德女士的事情我还可以理解。

“毕竟当时拉米法商会是对外公布了这事儿,总有探险者能知道,或者得到相关的消息。但是,阿方索?你……你怎么可能知道,那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是啊,十年之前。在这一瞬间,西列斯的心中生出了些许怅然的感觉。

十年之前。那是多么遥远的时间。如果按照地球来算,那么彼时的贺嘉音才刚刚大学毕业,正犹豫着该如何谋生。

而遥远的费希尔世界,这奇异的、被迷雾笼罩的大地之上,同样有一群人,如此迷茫、如此彷徨。

西列斯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先知。”他顿了顿,然后解释说,“我曾经从阿方索那里得知了先知的概念。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概念。如果你不认识他,那么你应该不可能知道这种说法。”

艾伯特这才恍然。他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然后说:“所以,你……您就是他想要找的先知?”

西列斯一顿,然后诧异地说:“什么?”他思索了片刻,“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打听……”

艾伯特却懒得理会西列斯的本来意图,他只是嘟囔着说:“哦,真够不可思议的。不过,您的确像是个先知。提前知晓比尔德女士的存在,提前知晓我和阿方索的交情……”

西列斯:“……”

等等……!

他说:“这只是合情合理的逻辑推理。”

“哦,逻辑推理。”艾伯特古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说,“您真相信这种说法?命运的存在是十分虚无缥缈的。

“可无论如何——先生,无论如何,您怎么会知道比尔德女士,怎么会认识阿方索呢?”

西列斯迟 疑片刻,说:“巧合。”

艾伯特哼了一声,带着点那种粗犷、豪放,懒得废话的气质。他说:“所以,您首先知道了比尔德女士,知道了这个探险队的存在,然后又知道了阿方索,知道了他曾经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

“好吧,按照您说的,巧合。而结果呢?这些信息却恰巧被用在这里,被用来取信于我,让我相信您真就是那个先知,让我乐意帮助您……

“说真的,先生,您真觉得这只是巧合吗?命运……命运是不存在巧合的,按照那个部落遗迹的说法。”

西列斯心中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无力之感。

他想说的是,这些信息是他早已经知道的,而他只是合理地在此刻运用了。他知道那么多的信息,难道每一条都可能在未来用上?难道每一条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不怎么相信这种……十分形而上的玄学说法。即便这个世界的确存在超凡力量,但是……如果命运真的是可以被安排的,那未免也有些可怕了。

所以,西列斯只是沉默片刻,便跳过了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不认为我是先知。”

艾伯特的眼神就像是在说:行吧,您怎么说都行。

西列斯转而问:“所以,你和阿方索他们相遇在十年之前?”

这可不是“七年之前”。阿方索他们的确是在十年之前发现那个部落遗迹,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推迟了三年才公布这个消息。

因此,当艾伯特说到十年之前这个时间点的时候,西列斯就意识到,艾伯特果然是知情者。

真令人意外,西列斯不禁想。

他一直想找一个知情者,想要了解一下那个部落遗迹的问题。他以为知情者们都已经失踪了,然而现在却柳暗花明。

他等待着艾伯特的回答。

“是的。”艾伯特说,“不过,或许我们得换个地方谈这事儿。”

他瞥了瞥柜台后的老板安迪,露出了一种明显的不信任的表情。安迪大声说:“好吧好吧!先生们,你们可以去外边谈。不过,诺埃尔先生,请您记着,您还欠我一条有用的信息呢!”

西列斯说:“当然,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看玛丽那边,确认他们会继续留在安迪的酒馆,便和艾伯特一起离开酒馆。他们从二楼走到一楼,在中央空地那群玩牌的探险者们吵闹的声音中,低声地交谈着。

艾伯特说:“十年之前,当时我还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探险者……总之,那个时候我还有点好心肠,所以当我遇到重伤的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时候,我救了他们。

“顺带一提,前天晚上我听见了你们和安迪的对话,提及了阿方索他们。不过,我不确定您的身份,所以就没有主动和您交谈。”

他的态度实在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西列斯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禁想,难道“先知”这个身份就如此重要吗?

艾伯特继续说:“他们算是感激我的救助……或许他们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所以就将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我。

“当然咯,当我第一次知道他们竟然是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的时候,当时才来到无烬之地不久的我就不禁想,这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大概是真将当时的心境想法当成了谈资。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发表意见。

隔了会儿,艾伯特说:“然后,我就知道了‘先知’的存在。”

“……先知究竟是什么?”西列斯感到了些许的困惑。

“我不确定阿方索是怎么跟您说的。”艾伯特说,然后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在犹豫要怎么说,隔了片刻,他终于决定了,“他是在一张旧羊皮纸上发现的这些概念。

“而事实上,那还不只是‘先知’这个概念……应该说,那个部落认为自己受到了‘天神的启示’,他们将那些内容全部记录在那张残破的羊皮纸上。

“因为岁月的侵蚀,所以,当他们得到那张羊皮纸的时候,那上面的内容已经有些污损,很多地方都不清不楚。

“但大致的意思就是,世界沉沦在黑暗之中,在未来某一时刻,先知会出现,他将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

“……就是这样。”

西列斯心想,还真是耳熟的“救世主”情结。

他并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原始部落中关于“救世主”的传闻,这听起来十分正常。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宗教气息并非偏向于这个方向。

他不禁问:“所以,那张羊皮纸呢?”

“烧掉了。”艾伯特说,“十年之前,他们离开那个部落遗迹的时候,就烧掉了。我也没有阅读过那张羊皮纸,只是听他们转述了其中的一部分信息。”

西列斯微怔,说:“他们认为那是危险的吗?”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们的想法。”艾伯特说,“他们之后似乎一直想要对此保密,也是如此嘱咐我的。我也的确做到了。在您之前,我未曾和任何一个人提及此事。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伊曼纽尔似乎不怎么相信‘先知’的存在,而我和阿方索则不一样。”

西列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艾伯特转而说:“‘先知’是个很奇妙的概念,您不觉得吗?在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与命运有关的神明。但是先知却是如此。先知即命运。”

西列斯说:“或许如此。”他转而问,“除却那张羊皮纸,阿方索还得到过什么吗?也许是……一支钢笔?”

“哦,先生,您居然知道那玩意儿的存在。”艾伯特的目光像是十分惊叹,更加认定了西列斯就是“先知”。

西列斯也不知道怎么辩解,想了片刻,便干脆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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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用来做什么的?”西列斯问,随后突然顿了顿,“……我明白了。用来书写那些‘启示’。”

艾伯特点了点头。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感到一个非常微妙的地方——阿方索和伊曼纽尔认定那个部落遗迹与“不存在的城市”无关。单纯从现在他得到的这些信息来看,两者的确没什么关联。

但是,为什么卡贝尔教授会对阿方索公布的那个部落遗迹如此感兴趣?为什么连胡德多卡的信徒们,似乎都在七年之前,因为此事而产生了间隙?

……那个部落遗迹,与胡德多卡有关吗?又或者,与梅纳瓦卡有关?

西列斯想不出一个可能。

思索片刻之后,他问:“米尔恩先生,你当初是在哪儿遇到他们的?”

“那个峡谷……那个,心型的峡谷。”艾伯特说,“叫什么我忘了。当时我刚刚到无烬之地,来到黑尔斯之家,瞧见附近有个心型峡谷,感觉真够有趣的,就一个人去瞧了瞧。

“那也够胆大的,要现在的我,我可不敢做这种莽撞的事情。不过,十年之前的我可就不一样了。我就是在那个峡谷附近遇到的他们。

“恐怕也只有刚来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才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我后来又去看了看,也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峡谷,形状较为奇特罢了,并没有什么意思……

“……先生,您怎么不说话了?”

西列斯回过神,说:“抱歉。我只是意识到一个问题。”

艾伯特狐疑地瞧了瞧他。

“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的确存在一个错误。”西列斯低声喃喃,“但是,世界上并不只有博内特版本的地图……如果,那个探险者是真的得到了一份更为古老的地图呢?

“如果他并不属于那群幕后黑手的势力——是的,卡尔才是——这名探险者只是真的机缘巧合得到了那份地图,然后那份地图上并不存在什么心型峡谷。

“然后探险者们就会意识到,这就是那个‘错误’。他们会出发前往那个地方一探究竟。

“……所以,阿方索和伊曼纽尔才说,他们错了。”

说到这里,西列斯停了下来。

艾伯特困扰地望着他,看起来完全听不懂西列斯在说什么。

不远处,探险者们仍旧吵吵闹闹地打着牌。他们笑闹着,脸上带着一种兴奋的、激动的情绪。但是……就只是这几天的功夫而已。

有人留在这儿继续打牌;有人去往前途未卜的心型峡谷;有人妄图调查清楚过往发生的一切。

……西列斯再一次感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信息”的重要性无可比拟。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问:“你有听阿方索说过,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部落遗迹的吗?”

艾伯特摇了摇头。

西列斯也并不感到意外,他便说:“或许我们可以回去了。”

艾伯特耸了耸肩:“我都行。这么说,那份手稿我是看不了了。唉,比尔德女士的委托还毫无进展啊……”

西列斯说:“‘不存在的城市’是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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