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
布莱特教授发出了惊叹的一声,然后笑了起来:“西列斯,我原先还有些担心你……不过现在,我想,等到你的论文发表,说不定曼特尔那家伙会亲自向你道歉也说不定。”
西列斯一怔,他虚心地请教说:“这个发现有这么重要吗?”
“相比较文学上的意义,历史学家反而会更加兴奋与激动。当然,这也已经足够了。”布莱特教授打量着西列斯,“我开始怀疑你当初或许选错了专业。”
西列斯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的导师。
布莱特教授开了个玩笑,便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西列斯,恭喜你。你已经是最年轻的教授了,而这篇论文会让你成为最年轻的杰出教授!”
西列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吃完午餐,也与布莱特教授讨论过论文与曼特尔教授的事情之后,西列斯便与其告别,然后前往了俱乐部活动所在的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来齐了。西列斯听见他们颇为热络地交谈着,内容大概是过去一个冬假都做了什么。西列斯饶有兴致地旁听着。
一些学生都利用这个冬假的时间出门旅游或者放松,有人甚至去了其他的国家。凯洛格也趁这个冬假回了一趟堪萨斯。
西列斯也分享了自己在无烬之地的经历,当然,经过了粉饰。不过那也足够令这群学生感到惊叹了。
他们都跃跃欲试,同样想前往无烬之地探险,不过西列斯还是以较为严厉的语气告诫他们无烬之地的危险。
之后,多萝西娅与朱尔斯也说了社团的事情。朱尔斯趁这个机会私下与西列斯道歉,并且语气有些低沉地说自己终究是个怯懦的人。
西列斯让他不要往心里去。他反而说起了自己在马尔茨的见闻,并且说,他认为朱尔斯已经是一个足够年轻、优秀的学者。
“不要为了这事儿影响你的学业。”西列斯说,“我仍旧是你的导师。”
朱尔斯怔怔地望着西列斯,最后有些局促和紧张地抿了抿唇,他带着一种颇为郑重的态度,向西列斯再一次道歉,并且随后道了声谢。
“……您是位很好的教授。”他轻声说,“很好很好的教授。”
在场的其他学生不明就里,但都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多萝西娅与朱尔斯的社团。多萝西娅是社长,朱尔斯则是副社长。
多萝西娅说:“或许我们该想想这个社团的名字。”
安吉拉·克莱顿瞧了瞧西列斯,然后说:“我想到教授的那本小说,名为《玫瑰的复仇》,不如就叫玫瑰文学社?”
男生们纷纷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
来自雾中纪文学专业,名叫多琳·卢卡斯的年轻学生说:“只是‘玫瑰’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单调,不如再加一个字?”
朱尔斯琢磨了一会儿,便说:“不如叫瑰夏吧?”
其余人一怔,问:“怎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朱尔斯说:“因为教授那本小说,似乎写于夏天;而现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也让我十分想要回到夏天。此外,这是一种十分珍惜的咖啡品种……呃,起码名字听起来很好听。”
他小声说,带着一种“他虽然没喝过,但他记住了这个词”的意味。
多萝西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且说:“对了,这个词还谐音‘瑰下’。玫瑰之下,这个典故的意思是保守秘密。在玫瑰花之下进行的谈话都需要保密。”
……这话突然让西列斯瞧了瞧她。
安吉拉惊讶地问:“还有这个意思吗?”
“是的。”多萝西娅点了点头,“一个不怎么常用的词。”
安吉拉有点兴奋地说:“这带着点神秘的色彩。”
安吉拉·克莱顿小姐总是喜欢这样的神秘。
多萝西娅了然地笑了笑,她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使用‘瑰夏’这个词了?”
其余人纷纷点头,觉得这词儿不错。西列斯最后也缓慢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同意。
尽管他心中多少有些疑虑。
玫瑰、秘密。这些意象与概念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有一种本能的警惕与不安。
他不确定这算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可是,谁能真的做到这种事情?
……命运?
这是个让西列斯感到啼笑皆非的可能性。
决定了社团的名字之后,西列斯便提及了俱乐部之后活动的一些选择。他认为有必要让学生们更多地参与进俱乐部中,因此也更多地听取了学生们对于活动的想法。
有些学生喜欢茶话会的形式,大家坐下来,针对某一个主题提前查询资料,然后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见解;有的学生则更喜欢热热闹闹的集体活动。
“或许我们也可以外出进行活动?”一位来自医学院的学生跃跃欲试地提议。
“没错没错。”一名来自神学院的学生说,“我们可以去拜访那些名胜古迹,了解一些相关的历史故事。”
他们都纷纷同意了这样的做法。
西列斯收集了他们的意见,同时把控着时间。在大概四点钟的时候,他宣布这一次活动结束,并且下一次的俱乐部活动将会是茶话会的形式,主题则是“神秘的阴影纪”。
……事实上,西列斯自己也需要去查询阴影纪神明相关的资料。他选择这个主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将这事儿拖延下去了。
其他学生纷纷与他告别。
安吉拉离开之前突然说:“教授,门口有人在等您。”
西列斯一怔,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抬头一看,果然是琴多。
安吉拉小声地说:“这就是您之前提及的……?”
“是的,我的恋人。”西列斯说。
在上周六时候的聚会上,他已经和安吉拉他们分享了自己与琴多的故事。他的朋友们对琴多都十分好奇。
其实真正知晓他和琴多关系的人并不多,都是他的朋友、师长或者熟悉的人。西列斯顺其自然地让他们得知琴多的存在,而他们也体贴地祝福了西列斯与琴多的恋情。
安吉拉稍微惊叹了一下,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教授。”
“明天见。”西列斯这么说。
但是他稍微有些意外地意识到,安吉拉似乎是在暗示什么,毕竟正常来说,以安吉拉的性格,她可不会随随便便暴露明天要见面的事情——她明天打算在豪斯维尔街18号的会面上说点什么?
西列斯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琴多走到西列斯的身边,说:“是时候享受周末了?”
西列斯说:“繁忙的周末。”
历史学会、豪斯维尔街18号、黎明启示会、小说家聚会……他该庆幸,这漫长寒冷的冬天让旧神追随者们仿佛也蛰伏了起来。
西列斯站起来,转而说:“走吧,我得先回一趟海沃德街,然后再出门吃饭。”
琴多握住了他的手。他说:“等到我成为您的助教,我就可以随时跟在您的身边了。那真是令我神往。”
“下周的事情。”西列斯说,“等学院那边审核了你的助教申请表。”
琴多嗤笑了一声,颇为讥讽地说:“ 令人厌烦的行政手续。”
西列斯倒是赞同他的想法,不过他也稍微为行政事务辩解了一番:“总不能让不明来历的人混进学校。”
“我也算是不明来历吗,诺埃尔教授?”
“当然不是。”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你是我的恋人。”
“这个答案真令人满意。”琴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西列斯觉得琴多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个挺简单好懂的人。指在他面前。
他们一起回了海沃德街放东西,然后出门吃饭。因为琴多的存在,所以他们越来越多地去学校外面的餐厅吃饭,那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约会。
价格当然稍微不那么美丽。好在西列斯那本《玫瑰的复仇》仍旧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
“或许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在拉米法城买房了。”西列斯说。
“我很高兴您用‘我们’这个词。”琴多十分轻柔地说,随后又说,“春暖花开。那会是一个好日子。”
西列斯侧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即便身处温暖的室内,他也可以想见外头那严寒的北风。春天还有多远?生机还有多远?
隔了片刻,他说:“是的,琴多。那会是一个好日子。”
11月14日,周六。拉米法城又下起了小雪。
上午八点,西列斯来到了历史学会。他先去见了阿斯顿女士,然后在阿斯顿女士的带领下,去往了一个神秘的房间。
“33号房间与失控的时轨、封印物等的研究项目有关。”阿斯顿女士即便成了研究部主管,也仍旧有一种雷厉风行的气质,“我在那儿为你安排了一个专门的房间。
“请您记住,诺埃尔教授,任何与封印物有关的研究,都必须得在这个房间进行。您的助理安奈林已经在那儿等您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阿斯顿女士又说:“我为你准备了两个奇特的封印物。一个是在历史学会此前的研究中,被证明是无害的封印物,这是每一个研究封印物的研究员都会首先上手观摩的。
“另外一个,则是最近突然发现的一批封印物中,较为奇特的一个。希望您能在研究完第一个封印物之后,再去仔细研究第二个。”
西列斯点了点头,多少有些好奇地问:“最近突然发现的封印物?”
阿斯顿女士侧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是从克拉伦斯……准确来说,德怀特家族赞助的酷刑研习会那儿得到的。”
西列斯这才恍然。
阿斯顿女士估计是觉得,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干脆说清楚。
于是她继续说:“实际上,本来往日教会那儿想要将这批封印物带去研究,不过,因为克拉伦斯的关系,历史学会便直接将这批封印物带走了。
“其中有一部分是较为……古老的封印物。不过,你目前恐怕还接触不到。”
西列斯了然,他说:“我的确应该从更为无害的封印物开始研究。”
阿斯顿女士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了33号房间,首先与其他的研究员打了声招呼。看得出来,其余启示者对于西列斯十分好奇。这儿聚集了一些西列斯从未见过的启示者,其中也不乏表情略显怪异的人。
之后阿斯顿女士向他解释说:“他们长久沉溺于研究之中,已经很难正常与人打交道了。”
西列斯不免因此叹息了一声。
他们来到了557号房间。安奈林正一个人出神地站在那儿,望着桌上的某样东西。当西列斯与阿斯顿女士进屋的时候,他才猛地回过神。
“阿斯顿女士,诺埃尔教授,早上好。”他连忙与他们打招呼。
“早上好。”西列斯说。
“早上好,安奈林。”阿斯顿女士说,“你已经看到了那两个封印物了吗?”
“是的。”安奈林带着点紧张的情绪,说,“那有些……奇怪。”
西列斯的目光已经望了过去。他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服用了魔药,并且此刻也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不少人都知道他有近视的毛病,所以带上眼镜也不算奇怪。
那是一片羽毛和一根钉子。
白色的羽毛仿佛刚刚从鸟儿的身上拔下来,还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西列斯甚至感到那细细的绒毛仍旧在轻微地颤动着。
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的视野下,西列斯瞧见一种十分奇特的幽蓝色雾气,在这根羽毛的周围萦绕着,带着一种十分神秘而古怪的气质。
/> ……这根羽毛与露思米有关吗?西列斯心想。
那根钉子则更为古怪。它时不时就会原地转动一下,就好像有人捏住中段,让其旋转起来一样。钉子的尖端沾染着层层血迹,显得格外狰狞;但顶端又打磨光滑,显得锃亮。
那几乎能让人想见钉子的尖端扎进人的血肉的场面。想到这根钉子可能的来源,西列斯便感到一种更为沉冷的情绪——酷刑研习会,不是吗?
钉子的周围同样萦绕着一种灰色的雾气。灰色、铁锈色、血色,这三种颜色仿佛定格在空气中,伴随着钉子不断转动传来的摩擦声,带给人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意味。
起码安奈林有些受不了了。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胳膊,摆出了一种自我防御的架势。
西列斯与阿斯顿女士还保持着冷静。
阿斯顿女士向西列斯介绍了这两样封印物,不出意料,前者是“无害的封印物”,后者则来自酷刑研习会。
“所以它们的功效是什么?”西列斯问。
“羽毛可以让人身体轻盈。”阿斯顿女士说,“似乎是能让人跑得更快。”
西列斯微微一怔,几乎本能地想到了鸟人的羽毛。他想,鸟人的羽毛……封印物?
“至于那枚钉子……”阿斯顿女士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们目前的研究表明,那似乎只能让人感到剧痛——仅仅只是接触到皮肤就可以让人感到剧痛。”
“……自我折磨。”西列斯低声说。
阿斯顿女士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很符合酷刑研习会的作风,不是吗?”
安奈林看起来实在不好受,他面色苍白,跟他们说要去一趟盥洗室。
当房间里只剩下西列斯与阿斯顿女士两人的时候,西列斯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问:“阿斯顿女士,您知道长老会那边对于克拉伦斯和格雷森事件的反应吗?”
这方面的事情他已经听安吉拉讲过,但他仍旧想知道,作为研究部主任,阿斯顿女士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阿斯顿女士迟疑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微妙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他们认为那是十分可耻的。”
随后,她就保持了沉默。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西列斯眯起了眼睛,缓慢地说:“我明白了……仅此而已。”
阿斯顿女士点了点头。
是的,仅此而已。长老会对克拉伦斯的行为感到可耻,但没有更多的表态了。他们不会做出惩罚、不会表示谴责、不会对目前历史学会的内部作风进行改变。
这在西列斯的意料之中。但是,他也仍旧对历史学会这种积重难返的情况表示感慨。
即便年轻人逐渐展示出明确的立场,即便外界有不少反对者、内部也有不少声音要求革新,但肉眼可见的是,激进的变化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出发。
……除非出现什么契机。
这些念头在西列斯的心中一闪而逝。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转而说:“关于封印物的研究,阿斯顿女士,您有什么需要告诫我的吗?”
阿斯顿女士想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不要对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