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他又开始颤抖。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准备好,却已经被家人推上了这条道路。
/> 一封家族密信。一个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西列斯微微皱起了眉。他问:“我是西列斯·诺埃尔。怎么称呼你?”
“赫德·德莱森。”赫德低声说。
西列斯并未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似乎就将他们隐约联系在一起。
“琴多,你先回火车那边一趟,告诉他们这儿有一个旅舍,可以来这儿休息。别让他们以为我们失踪了。”西列斯说,“我在这儿和这位德莱森先生聊聊。”
琴多温顺地听从了西列斯安排,但还是用力握了握西列斯的手,以此表现自己的情绪。他说:“注意安全。”
“我会的。”西列斯说,“别担心。快去快回。”
琴多很快就离开了。而西列斯则让这位年轻的德莱森带路,去楼上的房间里聊。趁赫德背对他的机会,西列斯喝下了魔药,以防万一。
他们来到了赫德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赫德恐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赶出家门的。
赫德看起来也冷静了许多,在遇到一位可能的“知情者”之后。他颓丧地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更仔细地讲述了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
他是在三天之前收到那封信的。
他没有仔细说那封信的内容,大致就是那位叔祖父亲历了黑尔斯之家的事情,然后又遇到了一些什么,于是在临死之前给家族写了这封信,希望有人(特指赫德)前往无烬之地做某件事情。
当时赫德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于是随口在当天的晚餐桌上提及此事。没想到他的父母、祖父母都对此产生了十分激烈的情绪。
他的家人们争吵了一个晚上,但是赫德反而没能参与其中。而他们争吵的结果,就是前天下午,赫德直接被赶出了家门。
他只来得及带上那封信、一些钱币、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就这么,他被家人赶了出去。
并且,他得到了十分严厉的一句话:“必须完成信中的那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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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特殊的力量驱动着他去完成信中的任务。他以为,只要做到信中所说的事情,他就可以回到从前那种生活。
于是,他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踏上了前往拉米法城外的马车。
“为什么是马车?”西列斯不得不对此提问,“你不知道如何前往无烬之地?”
赫德用力地摇了摇头,他颤抖着说:“我……我不知道。我知道火车站,但是我去火车站问路的时候,有人说他可以驾着马车把我送到无烬之地。
“我信了他的话,结果他就直接……把我的钱抢走了,然后把我扔在半路,还说这是对我好,让我不用去无烬之地送死。
“……昨天晚上下了暴风雪,我在雪中找到了这个旅舍。如果不是这里存在一间旅舍,那么说不定我就直接被冻死了。”
西列斯默然片刻。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还真是位被家族宠坏了的年轻人,并且,他似乎仍旧执拗地想要完成所谓的“叔祖父”嘱托给他的任务。
赫德满怀期待地望着西列斯,并且说:“所以,您应该知道黑尔斯之家发生的事情,您也应该知道,这事儿背后的内情吧?”
西列斯沉默了一会儿。
从赫德的话语中,他那位叔祖父显然是因为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才会决定写下这封信。
但是,怎么会这样?
黑尔斯之家的覆灭来自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旧神追随者,他们在漫长的时光中扭曲了自己对于胡德多卡的信仰,并且最终决定孤注一掷地尝试复活旧神。
他们的行动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但是也的确造成了为数众多的灾难与伤害。
不存在的城市的传说、心型峡谷的秘闻、黑尔斯之家以及其他驿站的推波助澜……无论如何,那是隐藏在无烬之地无数传说背后的地下阴谋。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西列斯也从兰米尔那边得知,有一些无烬之地的大商人同样牵涉其中。但那些商人也已经死伤殆尽。
……所以,这个所谓的德莱森家族,又是怎么和这一次的事件扯上关系的?
西列斯斟酌了片刻,最后说:“恐怕,我需要看一看那封信。”
赫德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避免谈及那封信中的内容。他以口述、侧面描述的方式,大概跟西列斯说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敢再看那封信。
不过,尽管感到恐惧和抗拒,最终,赫德还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背包里,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已经不见了,因此,那其实就只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满是汗水,以及,鲜红的血渍,连纸上的字迹都有点模糊了。
赫德紧张地解释说:“当我得到这封信的时候,纸张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首先看了看这张纸,没能发现什么问题,随后就望向了纸张上的内容。
“敬告:
“黑尔斯之家覆灭。吾又遭逢厄难。时机已到,请让族中最小的孩子踏上旅程。无烬之地北面的海边灯塔,有人在等待。
“尽快!尽快!”
那就只是短暂的一段话,但西列斯却下意识皱了皱眉。
无烬之地北面的海边灯塔?
灯塔?
他下意识感到这事儿可能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当然,他原本就有这种感觉,只是现在更加明确。
灯塔这个意象始终与李加迪亚存在着某种关联。
不管是在《旅途之上》这本李加迪亚虔诚信徒的著作中提及的,海边灯塔住民描述的雾中蛇的传说,还是琴多使用的那个“灵魂灯塔”的相关力量,这都是直接与灯塔产生联系的。
此外,海边的灯塔也同样与阿莫伊斯产生了关联。那毕竟是海洋上的指引标志。
这位神秘的叔祖父,让赫德前往无烬之地北面的灯塔,与某人汇合,共同去做一件事情……什么事情?
不,应该说,这个家族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立场的问题十分重要,很有可能导向截然相反的结果。
而西列斯又应该怎么做?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与此同时,赫德紧张地望着他。
在沉默之中,琴多回来了。他大概是从楼下的艾伦那里打听到了赫德的房间,于是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他说:“火车那边已经知道这个旅舍了,似乎有一些人打算过来。
“另外,差不多一上午过去了,丝毫没有修理工的影子。看起来,门肯太太说的是对的,我们得在这地方耗费一段时间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感到不出意外。
他大致跟琴多说了赫德的事情,而听到“灯塔”两个字的时候,琴多也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他玩味地瞧了瞧赫德,然后说:“这可不是小事。”
赫德因为他那戏谑的语气,又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他更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西列斯说:“或许我们需要调查一下这件事情。”他转而问,“赫德,你对这位叔祖父毫无了解吗?”
“毫无了解。”赫德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甚至不知道家族中存在这样一个人。”
他看出来西列斯与琴多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情的幕后因素,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满怀期待地说:“您知道?我是说,我非常感谢您乐意帮助我!”
“我会试着去调查这件事情。”西列斯说,他将那封信还给赫德,“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赫德一怔,他说:“什么……什么我打算怎么办?”
西列斯十分冷静地指出了赫德目前的困局:“你现在身无分文,并且没法回家。你打算继续前往无烬之地,还是留在这儿自力更生?”
赫德愣了很长时间。他好像在这个时候才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究竟需要做出一个怎样的选择。他此前浑浑噩噩,从未意识到他的境遇已经这么糟糕了。
他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然后小声地说:“您……您可以给我点钱吗?我想要回拉米法城。等回了家,我就会把钱还给您的!”
西列斯神情不变,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这个年轻人。而赫德也因为那一眼感到了些许的莫名其妙。
他说:“您……您是担心我不还钱吗?不,不会的。先生,我是德莱森家族的独子,城里许多人都认识我。我肯定会……”
琴多说:“别自欺欺人了,这位……德莱森先生。你真以为自己能回家吗?”他说,“还是好好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吧。”
赫德猛地闭上了嘴。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抱住了自己的头,猛地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喊叫。他疯狂地颤抖着。
在某一刻,西列斯甚至感觉他的情绪颇有一种凶狠的意味。可那说不上来究竟是真是假,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被逼入绝境之后的挣扎。
隔了一会儿,他坐直了,表情也冷静了下来,尽管双眼通红。他说:“我还是……我还是得问您借点钱……但我,我是说……我要,我要去无烬之地。我想解开这个秘密。”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喃喃:“是的,这个秘密……我的家族的秘密。”
西列斯不置可否。尽管琴多戳穿了赫德的伪装,但是西列斯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说:“当然可以,赫德,我会借你一百公爵币。”
赫德连连点头,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您是搭乘火车来到这里的吗?我刚才隐约听见您和门肯太太是这么说的。”
“是的。”西列斯说,他意识到赫德的意思,“你想要与我们一起出发吗?”
“是的……是的,这更方便一点。”赫德喃喃说,“况且,我也不想……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了……”
“那么你收拾一下东西吧,赫德。”西列斯说,“你得去和列车员说一声才行。我们在门外等你。对了,这张百币钞你拿着。”
西列斯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币钞,递给了赫德。
赫德连连向他道谢。他说:“我会尽快把钱还给您的,感谢您的慷慨。”他低声说,“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感谢您的援手。”
西列斯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与琴多来到外面的走廊上。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过还是比外界更为温暖一些。
琴多问:“您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很难说。德莱森家族是旧神追随者吗?”西列斯说,“不过旧神也有着不同的立场。重点是,德莱森家族究竟站在哪一边。”
这神神秘秘的作风显然很符合旧神追随者的气质,更不用说在事件发生之后赫德的长辈们的表现了。他们完全就是将赫德赶出家门的。
这种癫狂、可怕的做法,显然与旧神有着分不开的关联。但是,旧神是一回事,这群人类的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
灯塔。灯塔与李加迪亚有关。
德莱森家族可能是站在李加迪亚这边的,但灯塔的出现不一定代表着他们是根据李加迪亚的指引出发的,也可能是因为那的确是海上的一个标志建筑物。因此,他们也有可能是站在李加迪亚对面的。
……或许他们是站在“阴影”的这一边,也可能站在“阴影”的对立面。
立场不明,就让西列斯很难确定他们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或许他们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明确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位神秘的叔祖父,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给家族写信?并且,还要求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出发前往无烬之地寻找那海边的灯塔?
整件事情,就真的与旧神有关吗?
想了片刻,西列斯便说:“过几天我们就会抵达比德尔城。如果兰米尔在那儿的话,我们就可以拜托他帮忙调查一下相关信息,至少首先找到这位‘叔祖父’。
“没人知道那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在黑尔斯之家待了多久,又为什么一直待在那儿。”
“他为什么会一直待在黑尔斯之家?”琴多有点疑惑地问,“他是为了在黑尔斯之家寻找什么线索?又或者……等待什么?”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他特地在信中提及了黑尔斯之家覆灭的事情。那就意味着,他,以及收到这封信的德莱森家族,了解那些胡德多卡的信徒想要做的事情。
“是这件事情最终驱使着他写出这封信……他是那群旧神追随者的帮手,还是恰恰相反?”
西列斯思索着这个问题,同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如同他刚才想的那个问题一样,重要但同样未知——神秘的德莱森家族,和神秘的德莱森先生。
“在黑尔斯之家出事之后,他就决定做点什么。”琴多又说,“……他之后又遭遇了什么?”
西列斯想了片刻,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点就很难说了,甚至没人知道有个神秘的德莱森一直待在黑尔斯之家,因此就更加没人知道他在离开黑尔斯之家之后做了什么。
他们不再继续交谈,而是静默地等待着。不久,赫德离开了房间。
他打算跟着西列斯他们一同返回火车,之后也将跟随他们一同出发。看得出来,在遭遇了这样的变故之后,他很想与人群混在一起,然后忘掉那些烦心事。
门肯太太对此有点儿遗憾。不过,很快就有人出现在旅社附近,是那些来自火车的旅客。他们来这儿散散心,或许也是为了更加舒服的床位。
于是,门肯太太就立刻喜笑颜开了。她甚至专门给西列斯和琴多道谢。
三人再一次走了一段路,返回了火车那边。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火车上的确仍旧有剩余的铺位可以给赫德。赫德花钱向列车员补了票,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参与到了其他人的谈话之中。
尽管偶尔地,当他望向窗外那无尽的雪原,他仍旧会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许的恐惧和彷徨的神情。
西列斯与琴多先去餐车吃了午餐,然后找到了切斯特医生——他正与其他人一起打牌。诺埃尔纸牌看起来已经在短时间内风靡整列火车,当然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待在这地方实在无聊。
如果铁轨没出事,那么他们现在都快到马尔茨了。但现在,他们只能在惨白的天光与无尽的风雪之中,等待火车站那边的修理工过来。
乘客们都衷心希望,修理工能快点过来,但他们也十分清楚,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切斯特医生听西列斯讲了赫德的事情,便不由得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他说:“这很不可思议,为什么黑尔斯之家的事情还没结束?”
西列斯其实也挺想问这个问题的,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摆脱那批旧神追随者带来的阴影。
切斯特医生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位神秘的叔祖父,会不会是当初那些旧神追随者留在黑尔斯之家的眼线?”
西列斯微微一怔。
这种说法比他之前所想的,“德莱森先生可能是那群旧神追随者的帮手”这个猜测更进一步,直接确定了德莱森先生的身份。而那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黑尔斯之家的探险者中,必定混杂着身份不明的人。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将那些人的身份核实清楚,所以,存在漏网之鱼也很有可能。
……他们说不定能钓上一条大鱼。西列斯心想。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将一切都调查清楚。
“这件事情实在是没头没尾的。”琴多十分真诚地感叹着,他又说,“除非我们真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叔祖父。”
西列斯与切斯特都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对切斯特医生的呼唤,听起来像是洛伦佐的声音。
切斯特回应了一声,然后对西列斯说:“教授,您发明的那种纸牌对战玩法,还真是让不少人痴迷其中。这也让我们等待的时间没那么难熬了。
“对了,你们要不要来玩?他们或许还在组局呢。”
西列斯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他说:“我还有一批资料没看完。恰好我们困在这儿,可以花点时间把那些资料读完。”
切斯特惊讶地瞧了瞧西列斯,他说:“您还真是十分忙碌……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忙碌一点。”
西列斯感到了些许的无奈。
既然西列斯打算回车厢里看书,琴多自然也跟着西列斯一起离开,而不是去打牌。他们与切斯特告别。西列斯首先去自己的车厢里拿了要看的资料,然后去了琴多的车厢。
“您打算看什么?”琴多问。
西列斯说:“之前往日教会给我寄了两份资料,分别是关于旧神血裔和旧神陨落的相关消息。既然你也在这儿,那么我们便来看看前面那份资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