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幽灵先生回过神,“我怀疑那些人想要利用那个坟包里的东西。不过,在你们都已经离开那里之后,他们可能无法达成目标了。”
“得感谢您告诉我们‘复现自我’这个仪式。”赫尔曼说,“这么说来,那些仍旧留在迷雾中的人,他们也逃离死亡的阴影了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真的已经逃离“阴影”了吗?
幽灵先生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赫尔曼这边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幽灵先生便离开了他的梦境。
在回到深海梦境之后,幽灵先生思索片刻,便寻找了奥古斯塔斯·邓巴的梦境。这位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总是携带着一把据说来自拉米法城行刑官的大砍刀。
他怀疑邓巴是否会知道与断头台、行刑有关的一些事情,因而这些天进入深海梦境的时候,他总会试着寻找邓巴的梦境。
不过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找到。
他并不强求,便只是摇了摇头,暂且放下了这事儿。他确认梦境中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去琴多的梦境中和他说了一声,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梦境。
又是凌晨四点。
幸运的是,阿卡玛拉的力量庇佑着他们,即便这么早醒来,他们也不会感到疲惫;而不幸的是,凌晨四点这个时间自带某种奇妙的压力。
但西列斯这个时候也睡不着了。那些沉甸甸的、复杂而晦涩的信息在他的大脑中来回滚动着,逼着他非得在这个时候进行思考。
琴多看起来和他差不多。于是他们就非常默契地起床去洗漱,一边慢吞吞在厨房里做着早餐,一边交流着对于这个事件的种种想法。
琴多得知西列斯在梦境中收获的一些信息,便若有所思地说:“您认为,‘中心’可能会是那个坟包?”
“有这种可能。但是我相当怀疑,他们怎么利用‘阴影’的尸体。”西列斯这么说,“之前赫尔曼曾经说,他们连靠近那个坟包都相当费劲。”
琴多思考了一下,迟疑着说:“依靠……‘复现自我’?”
西列斯:“……”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是的,这是有可能的。“复现自我”仪式可以让人保持理智、祛除精神污染。那么理所当然的是,这效果可以在他们想要靠近那个坟包的时候派上用场。
……的确,“复现自我”仪式可以给人提供灵魂的保护。但是这保护可不分坏人或者好人,它一视同仁。
琴多反而安慰了一句:“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可能做法了。我们可以提前阻止他们。”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转而说:“当布鲁尔·达罗和玛丽娜·凯兰见面的时候,‘复现自我’这个仪式还未曾出现。所以,那个时候他们肯定也不会将坟包作为可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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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列斯迟疑了一下。
“他们肯定得先看看玛丽娜·凯兰生下的孩子会是怎么样的。”琴多肯定地说,“‘阴影’的尸体反正一直都在那儿。
“如果他们在拉米法城的计划一直失败下去,那么他们肯定会尝试另外一个方向。但前提是,他们的确已经尝试了种种办法。
“这群‘阴影’的信徒,他们似乎相当谨慎和小心。他们一直隐藏在暗处,利用这么漫长的时间进行着自己的计划。他们不会莽撞地利用迷雾中的那个坟墓。”
西列斯赞同这种说法。说到底,这伙人可谓是耐心惊人。
他们乐意用十几二十年的方式来观察那些“孩子”,自然,他们也会将一些危险性更高的实验放在后面。
他们一步一步实验着“死亡与星星孕育的孩子”相关的可能性,一点点接近核心,做法可谓是相当谨慎而仔细。
所以,迷雾中的绿洲可能是他们的后手,也可能是他们一直以来小心看管着的,如同“圣地”一般的存在。那些被他们“赶”进这个地方的探险者,说不定只是他们为“阴影”准备好的祭品。
……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信仰的神明在死亡的状态下觉得“饿”。
想到这里,西列斯又不由得想到了发生在北面的海的事情——风暴中的献祭。那些孤岛上的原住民将自己的手啊脚啊之类的东西割下,然后献祭给大海。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感到这种做法……更贴近于贪食与暴欲之神贴米亚法,恰好福利瓯海的“岛鲸”似乎就是贴米亚法的乐园。
……但“阴影”为什么又与贴米亚法有了关联?
这些神明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相当复杂。
他想了片刻,就摇了摇头,就话题收束回来。
“明天就是5月23日了。上午我会和伊丽莎白女士见一面。”西列斯说,“我们得提前决定一下之后我们在拉米法城的行动。”
琴多说:“今天我会去普拉亚家族那边,他们正在整理32号房屋相关的一些信息。希望能找到一些突破点。”
“无论如何,明天我们似乎都得在城内到处乱转。”西列斯客观地说,“只能这样了。”
琴多无奈而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时间,转而提醒说:“再过半个小时,您就得动身去上课了。”
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啼笑皆非。
与拉米法城的黎明共同到来的,不只是旧神追随者的图谋,也是拉米法大学的课堂。
这让西列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恍惚。当阴谋诡计、血腥事件正在上演的同时,这个世界也仍旧依照原样继续平平常常地走下去。一切仿佛未曾改变,一切仿佛正在改变。
下午的俱乐部活动上,学生们也一如往常,兴高采烈地谈及诗歌、小说、历史等等话题。其中一人突然感叹着说:“这个学期都已经过去一半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们也已经认识好长一段时间了。”安吉拉·克莱顿说。
“……是不是可以用什么来纪念一下?”多萝西娅提议,“一种可以代表这个俱乐部以及瑰夏文学社的特殊纪念品。勋章、胸针、书签……或者其他什么?”
他们的目光慢慢望向了西列斯。
西列斯失笑,他说:“当然可以。你们可以讨论一下,我们从不同的方案中进行选择。”
这个建议显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并且逐渐形成了几种方案,不过基本上和多萝西娅刚刚的说法差不多——勋章、胸针、书签、笔记本、钢笔等等。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赞成胸针。像笔记本、钢笔、书签这些东西,他们都有自己用得惯的物品。胸针则更有纪念意义,同时也更能有设计感。
于是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方案,但没能决定好给胸针添加上什么元素。
俱乐部活动时间临近结束,学生们仍旧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最后,他们将选择权交给了西列斯,让诺埃尔教授来帮忙决定——“况且这是您的俱乐部。”多萝西娅振振有词地说。
……大概是他们都看出来西列斯本质上脾气挺好——可能就是作业多一点打分严一点;是的,就那么一点儿——所以他们希望西列斯来做出这个决定。
西列斯想了想,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不久前他去首饰店定制戒指的时候,就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一些首饰,比如胸针、项链之类的。或许可以问问那位老板娘。
学生们开始期待这个俱乐部成员专属的胸针会是什么样的。而定制胸针的经费,也可以从俱乐部活动经费里面扣除。
西列斯将这事儿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打算抽个时间考虑一下。
之后他便离开了拉米法大学,返回凯利街99号。琴多不在家,他恐怕仍旧在普拉亚家族那边,还未回来。
……明天就将是5月23日。西列斯不经意间想到。而他们需要寻找与32号房屋有关的信息。
思索间,邮差来敲了门。一封来自侦探乔恩的信件。
几天之前,乔恩正是从西列斯这儿听闻32号房屋的事情。西列斯开始期待他能调查出什么。
……当然,还有乔恩真实身份的问题。
西列斯望向了信纸上的文字。
“展信佳,教授。
“呃,首先……我恐怕得向您道个歉。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您了解我的一些情况,所以一直以来对您的追根究底有些不快。当然,恐怕您现在确实已经了解了。
“我得说,当我回过 头来想到我们过去这段时间的鸡同鸭讲,也不禁感到一丝好笑。教授,您恐怕会觉得我的落荒而逃相当夸张,但我的确感到了尴尬。我想您恐怕也一样。
“总之,关于您好奇的,我为什么能发现垃圾桶的问题——我是名相当厉害的侦探,我得这么说。
“我终于意识到您可能一直以为这是个借口,但如果您尝试了那个放大镜,恐怕就能明白我说的没错。希望这能解决您的好奇。
“我曾经也将更早之前使用过的一个放大镜赠送给友人,他惊奇地称赞这个放大镜在【痕迹追踪】这个仪式上发挥出来的奇妙效果。不过遗憾的是,我自己反而体验不到。
“……接着恐怕就得回到我们如今正在调查的事情上。
“关于32号房屋这个问题,我总结了自己了解的情况,另外也从其他一些熟悉的侦探那儿得知了一些信息。拉米法城的道路、建筑……这还真是一个令人熟悉又陌生的问题。
“我忍不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点什么。我的意思是,像我们这样的侦探,我们的确会对拉米法城十分熟悉,几乎能清楚地意识到这条街道的垃圾桶每天会摆放在什么位置。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其实又不怎么用得上这些信息。我们的大脑总是充斥着这些无用的信息。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的大脑能更灵活一些,想记住什么就记住什么,想删除什么内容就删除什么内容。
“……所以我们汇总了城内许许多多个32号,最终确认了三个最可疑的地址。
“我们的选择条件是:首先那不可能在人多眼杂的公寓楼,因为幕后黑手必定希望他们的行动隐秘一些,不为人注意。
“其次那也不可能在过于偏僻或者混乱的地方,因为毕竟这地方要生活着一位孕妇,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需要让私人医生可以及时赶到。
“再次,既然是去年夏天之后发生的事情,那么我们就得关注这些房屋的使用、买卖、租赁情况。当然,考虑到幕后黑手的行动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的时间,这个问题也得和其他问题结合来看。
“最后,您曾经提及那个疑似玛丽娜·凯兰的女人,在四月份的时候出现在东城阿瑟顿广场附近的一家休谟药铺,所以我们就暂且将范围圈定在东城。
“因此我们最终得到的三个可疑地址是:麦金街32号、洛厄尔街32号、杰罗尔德街32号。
“麦金街32号就位于阿瑟顿广场附近,是一栋独栋小屋。这也是我们最关注的一条街道。据说这里在一年之前更换了租客,不过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租客的具体情况。
“洛厄尔街32号位于阿瑟顿广场北面一些,同样是独栋。这间屋子应该是在今年三月底的时候更换了租客。这个时间点让我想到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也就是两个孕妇的问题。因此我们也相当关注这里。
“杰罗尔德街32号,这是一个稍微次要一点的选择。之所以将这个选项列进来,是因为这条街距离康斯托克街很近,也就是距离兰斯洛特剧院很近。不知道玛丽娜·凯兰是否在暗示这一点。
“这就是我们调查到的三个可疑目标。现在已经是五月中下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进行最终的行动。我们会继续进行调查。
“顺带一提,未来几天我还是会在欧内斯廷酒馆。
“侦探。”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乔恩提及的三处地点。
除掉洛厄尔街32号——中介说这里的单身女性租客并没有怀孕——之外,另外两处房屋的确都相当可疑。也为他们明天的寻找指明了一些方向。
与乔恩不同的是,西列斯反而更加倾向于杰罗尔德街32号。
西列斯知道麦金街,就在凯利街不远。他认为麦金街32号不太符合条件的原因是,这距离往日教会、历史学会实在是太近了。玛丽娜·凯兰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就去到这些地方求助。
说到底,她前往的阿瑟顿广场附近的那家休谟药铺,就已经离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和历史学会相当近。既然这么近,为什么她不去那里求助?
这意味着她始终处于监视之下。她没有自由活动的能力,但的确可以——比如说,在某些时候独自到药铺里买个药。说不定那时候,监视玛丽娜的人就在店门外或者不远处站着。
……或许,玛丽娜来到阿瑟顿广场,就是因为她想要去到往日教会和历史学会求助,但是她受到监视,并没有找到机会,因此才不得不转而通过休谟药铺来传递信息。
遗憾的是,在此之前,往日教会并没有意识到玛丽娜·凯兰正在求救。
西列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不久,琴多回来了。西列斯提及乔恩的调查结果,然后说到了自己对于杰罗尔德街32号的怀疑。
琴多点了点头,他说:“普拉亚家族这边也调查到了几个可疑的地址,不过是在西城。或许我们可以将这几个地址放在后面一点调查。”
西列斯点了点头。
当然,明天他首先得与伊丽莎白会面。
5月23日,周六。这一天终于到来。
上午八点,西列斯前往阿瑟顿广场附近的一家甜品店,与伊丽莎白·霍西尔女士见面。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乌云密布。西列斯出门的时候,天空就已经飘起了一阵细密的小雨。
他不禁想,这幅画面还真是相当符合凯兰画作上的情景。
r /> “上午好,女士。”
“上午好,诺埃尔教授。”伊丽莎白以她一贯的那种轻柔又慈和的语调说,“您也可以和切斯特一样,称呼我为伊丽莎白阿姨。
“当然,其实我也更乐意听您称呼我为女士,好像我还仍旧那么年轻一样。”
“您的确保持着年轻的状态。”西列斯说。
“哦,恭维的话语。”伊丽莎白说,“当然,我的确像个小姑娘一样,直到现在这个年纪也还是喜欢吃甜品。”
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甜品总能令人感到愉快。”
“来到拉米法城也令人觉得相当愉快。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米德尔顿,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伊丽莎白说,“但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西列斯斟酌着说:“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生活,的确会感到耳目一新。”
伊丽莎白定定地望了西列斯片刻,然后说:“实际上,我做出了相当懦弱的决定。我是逃离米德尔顿,而非离开,或许应该这样说。”
西列斯不由得无言片刻。他最终说:“我不认为一个人理应被永远束缚在过去,女士。”
“过去。”伊丽莎白低声说,“以及我的家庭。”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保持着默然。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转而说:“或许现在的我也没有将一切都想明白。希望在拉米法城的生活能够让我想通。对了,我如今的住址是洛厄尔街33号。以后您也可以往这里写信来联系我。”
西列斯十分惊讶地得知这一点,他不禁说:“洛厄尔街33号?女士,我的恋人曾经就住在洛厄尔街,与您如今的地址只是一墙之隔。”
“那还真是巧合。”伊丽莎白惊讶地说,“那我也可以算是您的邻居了。”
西列斯莞尔。
“这个街区十分适合居住,我认为。”伊丽莎白说,“住着不少年轻人……不知道您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从异国远道而来。年轻人不会那么好奇我的过去,而年纪大的人却总喜欢和人拉家常。
“拉家常的意思是,人们总想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您知道的,我的过去充满了我不愿意提及的故事。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这里的人们对我陌生、我对这里的人们同样陌生。
“他们的好奇中带着无害,但总是令我反感。所以我宁愿与年轻人待在一起——年轻人想象不到我的过去都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们以为他们的人生就已经是世界的全部。
“……当然,我不是说所有年轻人都是这样。一些年轻人可能没能好好利用又或者享受自己的年轻。他们在太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太多,以至于到老了也对年轻时候的事情念念不忘。或许我就是其中之一。
“总之,我搬家的时候,那些好心的年轻人还会帮我提提东西。我还遇到了一位年轻女士,就住在我隔壁……32号,是的。她注意到我孤身前来,所以还特地和我聊了聊拉米法城。
“这相当友好。您应该能明白。切斯特也跟我聊过拉米法城的种种,但是一位陌生女士从她的角度来介绍这座城市,这是相当新奇的。
“要不是那位女士已经怀孕了,我还真打算问问她乐不乐意听我介绍一些好小伙。比如我亲爱的侄子。当然,切斯特的年纪可能有些大了。
“这位女士说她其实也只是比我早一个多月搬过来。她说她挺喜欢这里的环境。她之前不太出门,但是近段时间即将临盆,所以需要一些活动量。不过我从未见过她的丈夫,这一点的确有些……”
“您说什么?”西列斯突然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抱歉,不过您说那位住在您隔壁的女士……”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睛,没有因为西列斯的插话而生气,她只是语气轻快地说:“我说,住在洛厄尔街32号的年轻女士,现在正怀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