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飞指间的银针稳稳地刺入吴希夷的皮肤之中,手法游刃有余,针位毫发不爽。对他来说,取穴、下针,早已是轻车熟路,就算闭着眼睛他都能完成,但他从不会因为自己炉火纯青的技艺而骄傲自满,更不会自己从无差错的医术而掉以轻心。
刻下,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针脚,倏然而下、缓缓捻转、轻轻离手,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一丝不苟,举止也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但在外人看来,他依然有一种信手拈来的自负。
吴希夷依旧闭着眼睛,没有露出一丝不适的反应。
“你为什么要杀他?”
屋里只剩下九爷和杏娘时,祁穆飞问道。
杏娘朝门外顾了一眼,听着门外端蒙和蝉嫣的脚步声远,她才答道:“是他自己所求。”
“他何时这么要求过?”祁穆飞问道。
“进门之前。”
“他亲口与你说的?”
“不是。”
“是无衣?”
杏娘沉默不语,就像刚刚无衣的沉默一样。
方才无衣来找她的时候说过:“林江仙想你答应他一件事情,如果你答应了,他就把除夕之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和祁爷;如果你不答应,那你就不必去见他了,他自会想办法给自己一个了断。但祁夫人失踪当晚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然后你就答应了?”
祁穆飞面无表情地轻捻手里的银针,可吴希夷的表情却突然陷入了扭曲。
杏娘紧张地注视着祁穆飞手里的银针,坦然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那他为什么会说是他掳走了潇羽?”祁穆飞继续捻动手里的银针,吴希夷的面部表情依旧让人揪心。
杏娘俯身替吴希夷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沉吟片晌道:
“没错,这是我的主意。”
“眼下潇羽为虞四娘所救,正在南下,如果这时大家知道她正在往潭州去,你说那些人会怎样办?”杏娘没有去看祁穆飞的反应,但她眼睛的余光分明注意到祁穆飞手里的银针停止了转动。
“我们一路以来都走的是陆路,所以很多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陆路上。那么,凶手掳走羽儿如果走陆路必然很难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线。”杏娘继续说道,“走水路,是其必然的选择,也是其唯一的选择。”
“所以你就让他对我撒了那个谎?”
杏娘默然片晌道:“我只是建议他可以往潭州这个方面引,而并没有……”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很像是狡辩,所以杏娘说到一半,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祁穆飞紧盯着指间的银针,眼前却情不自禁地再次浮现出了林江仙说“从头至尾,我都在骗你”这句话时的表情,尽管他当时就从对方的眼睛里判断出了对方的谎言,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对方谎言的真正意图——“我想他这么做只是希望能够死在你的手里。这样,外人也会更加相信潇羽被他同伙掳走的消息。可惜,和他预料的一样,你终究是下不去手。”
林江仙,一个作恶累累的采花贼,诚然,他该死——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多少男人在茶余饭后不止一次地咒他不得好死,林江仙也早在那些人的口舌之中“死”过不下万回。可每次他还是从那些“该死”的理由之下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惜,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
不过,他相信,在他死后,他一定还能在那些人香艳酥软的口舌之中“活”好长时间。
说完林江仙谎言的意图之后,杏娘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双蒙着沉重悲哀的眼睑缓缓地掩上了心灵的窗户。
而祁穆飞静静地听着,就和横卧着的吴希夷一样安静。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手下的那根针,良晌,银针稳稳地刺入了吴希夷左手手背的阳池穴中,病榻上的吴希夷条件反射式地痉挛了一下。
“为什么进门之前,你不告诉我?”
“因为你一定会反对。”
杏娘没有解释为什么她会觉得祁穆飞一定会反对,祁穆飞也没有问她,因为他问这个问题的重点本就不在此。
“可他终究是一个采花贼,你杀了他,你就不怕脏了你的手?”祁穆飞问道。
“手脏了,犹可洗净;心若脏了,就洗不净了。”
再次审视自己那只曾经沾满鲜血的右手,杏娘感觉自己的心也染上了自己曾经所深为鄙夷的颜色。
“那日后真相大白,你就不怕别人说你错杀了人?”
“这件事,他死而无悔,我问心无愧。”
刻下,祁穆飞还有杏娘都很清楚,真相大白的那天并不会太遥远。
他们都坚信他们会很快再见到师潇羽,而与师潇羽重逢的那天,便是真相大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