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还没迈过门槛,忽听一声响,院里空空荡荡,冷清清的月光下只有一口枯井。
翌日清晨,难民们陆续醒来,谁也没问女子和死婴去哪了,默不作声的收拾行囊,预备奔赴常德。
“我们也走吧,看这情形得绕过猴子山。”老大把包袱搭在毛驴身上,余光瞥见楚熹直勾勾盯着枯井,伸手拉了她一把:“人各有命,咱能顾好咱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大哥。”楚熹抿了抿唇,哑声问道:“你说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没时候。”
老大笑笑,将楚熹托上了毛驴。
越往西走,难民越多,当中甚至有不少舟凤城和应台城的百姓,他们怕西北军打到合州,想趁早逃命,知道猴子山有匪贼,故乘船来的顺清。
老大想绕过猴子山,只有乘船这一条路。
一行人赶到码头,江上泊定着几艘大船,百姓们你推我搡的往外走,简直乱了套。
“七个人,一头毛驴,去合临。”
“去合临啊,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省吃俭用过三年了,饶是老大不缺钱,听到这个价格仍是被吓了一跳:“这么贵!”
“不贵!西边仗打得那么厉害,哪还有往西边去的船啊,你们得单用一艘。”
“那你们这船从西边来的,就停这不回去了?”
船老大冷哼一声:“就这个价!爱坐不坐!当我稀罕赚你这份钱!”
丘州难民流窜,让这帮船老大狠狠发了一笔财,五十两银子完全不放在眼里。
老大懒得同他掰扯,无奈的掏钱登船,却不想这大手笔竟为自己惹来祸患。
船刚刚驶出常州,还没到合州地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嚷声,船也跟着停了下来。
统领急忙跑到窗口勘察:“糟了,咱们怕是遇上了水贼!”
那一瞬间老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出什么事,他可怎么跟老爹交代:“快,你带小姐躲进船舱,我去找船老大!”
沂江上每日来来往往的船只数不胜数,偏他们被拦在了这,楚熹伏在桌子上,懒洋洋道:“找船老大干嘛,这波水贼摆明了和船老大一伙的。”
楚熹那种“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阵仗把几个统领都整不会了:“那……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若只图财不害命,就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吧。”楚熹已经听到水贼轰隆隆的脚步声,更没力气挣扎:“我估计他们也不会想跟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众统领闻言,默默的握住了袖口里的匕首。
水贼很快冲进船舱,足有五十多人,领头的满脸络腮胡子,手持一柄大弯刀,身上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破盔甲,还真有贼首的气魄。
老大镇定的上前同他交涉:“这位义士,我们不过寻常百姓,去东丘接亲戚的,这,正所谓穷家富路,银两尽数带在身上,给兄弟们买酒喝,只求义士放我们一马。”
那贼首上下打量他们一通,视线落到后面的楚熹身上,狞笑一声:“去接亲戚还带个姑娘。”
众统领挡在楚熹身前,看贼首的眼神愈发不善。
“啧。”那贼首确实不想硬碰硬,打消了劫色的心思,恶声恶气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老大松了口气,把剩下的几十两银子都放在了桌上,楚熹也很有眼色的把手腕上那对素银镯子摘了下来。
贼首还算满意,正要敛了钱财带人离去,又突生变故。
一个小个子水贼惊慌失措的跑进来道:“三哥!不好了!猴子山的土匪杀过来了!”
“什么!那帮土匪咋有船!快快快!快撤!”
不是吧……还能遇上黑吃黑?
楚熹真的无语到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扯了扯老大的袖子道:“咱们要不跟他们一块跑,好歹比猴子山那些人强。”
老大点点头,随着一众水贼出了船舱,只见远处几艘大船浩浩荡荡的驶来,速度极快,把水贼的船都比没了。
楚熹摇摇头:“这咋跑。”
贼首转过头骂她:“说什么丧气话!”
楚熹看出这贼首并非亡命徒,便问:“猴子山的土匪杀人不眨眼,你难道不怕吗?”
“老子会怕他们!板凳!摇人!”
那个叫板凳的小个子水贼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支安阳烟花,只听“咻”的一声响,烟花腾空而起,在汹涌江流上炸裂开。
楚熹没听说过有哪波匪贼能与猴子山匪贼抗衡,又不禁问:“你们……这是要召集哪路英雄啊。”
“哼,说出来怕吓死你,知道当初东丘梁家那回是谁动的手吗。”
“不是西北死士吗?”
“放屁!”
楚熹被他骂愣住了。
难道梁明山并非死于西北死士之手?只是不巧遇上了水贼?可水贼怎么会在口中含呢?
只听贼首很认真的纠正她道:“那都是西北的侠义之士!”
“……”
这下老大彻底慌了神,遇猴子山土匪还不够,再把西北军招来,可就热闹死个人了:“三妹妹,咱快走吧。”
西北军不可能不认识楚熹,一旦落到他们手里,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楚熹终于打起精神:“坐小船!”
贼首拦住他们:“跑什么,西北的侠义之士同那些土匪可不一样,他们从来不杀百姓。”
“我……我害怕,我想回家。”
楚熹这么一柔弱,反倒激起了贼首的雄心壮志,全然将自己方才急于逃命的丑态抛诸脑后:“不用怕!看他们敢动我!”
说话间,猴子山土匪的船已经到了跟前。
贼首挺胸抬头的喊话:“屠老六!你敢上沂江作乱!不要命了吗!”
被叫做屠老六的人一双眼睛仿若蛇,几乎黏在了楚熹身上。
楚熹暗道不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屠老六咧嘴一笑,对那贼首道:“廖三!我无意与你作对!你只要把船上的女子交出来!我们仍旧是井水不犯河水!”
“放你娘的屁!你不在山里待着!跑到江上截人!就是犯了老子这河水!”廖三顿了顿,又问道:“你哪来的船!”
“你别管我哪来的船!你若不交出那女子,就别怪我屠老六不客气!”
说完,对面几艘船上都架起弓箭。
楚熹心知肚明猴子山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可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暴露了行踪,只能强忍着恐惧躲在贼首身后:“那,那些西北义士几时能来啊。”
为今之计,只有等着两伙人打起来,趁乱逃命。
贼首能招揽五十几个兄弟,也并非蠢物,他扭头看楚熹,皱着眉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跟着水贼或许有条活路,到猴子山土匪那可就未必了,楚熹毫不犹豫道:“我是安阳城的,只要你今日能保我一命,粮草,火药,金银财宝,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廖三闻言,胡子乱颤:“你你你你,你就是安阳城那个少城主!”
屠老六见他们不为所动,怕待会西北军真来了,便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放箭!”
廖三一挥弯刀,挡下箭矢,急忙对楚熹道:“快!躲进船舱!”
楚熹是拿钱买命,也顾不得什么仗义不仗义的,拔腿就往船舱里跑,老大自知若落在猴子山土匪手里必死无疑,故而领着一众统领帮忙。
楚熹躲在船舱里,只听外面叮咣作响,廖三大喊:“板凳!救人!”
板凳很快将一个身形高大的水贼拖进船舱,那水贼肩上中了箭,痛得满头大汗,板凳作势要给他拔箭,楚熹一把抓住板凳的手:“别!他会失血过多的!”
\"那怎么办!\"
“这……先,先这样不要动,你刚刚放那个信号,要不要再放一个?万一他们没瞧见呢?”
板凳年纪不大,却很是坚定:“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猴子山土匪仗着人多势众,已然杀上了水贼的船,水贼抵挡不住,纷纷退入船舱。
那屠老六看廖三这么拼命,估摸着是知道了楚熹的身份,便在外面喊道:“少城主不必惊慌!我们只是想拿你同楚城主换□□!断不会伤你性命!又何必闹个两败俱伤呢!”
“你这阵仗!瞧着是非杀我不可!”
屠老六当即让人停手:“我晓得我这人在外名声不好,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伤你性命,就绝不伤你性命。”
不等楚熹有反应,廖三先恼起来:“你个/淫掳无恶不作的狗东西!还大丈夫!真好意思说出口!”
楚熹看出来了。
廖三的确是个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