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娘搅动碳灰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顿住,随即挽袖压住嘴角朗声:“哎呀,那种贵人地,哪里是我们这种老百姓能进去的。”
“可你院子里栽的柳树,似与那处同出一枝。”沈之玠画风陡然变得锋利,宛若搁心尖悬着的利刃,直戳人心,“你见我时并不慌乱,办事亦井井有条,想来常有行动。”
话已至此,再隐瞒已无意义。
彭大娘抿着唇,将身子往旁侧灰墙倾斜靠去,眼珠子一错不搓地盯着手中快要黑成炭的木枝:“姑娘对京中布局如此娴熟,定是某位大家的小姐吧。”
沈之玠缄默。
彭大娘眼尾觑她一眼,见她脸色淡然难触,心中乱地直打鼓,“既是萍水相逢,我拿银子办事,姑娘又何必深究。”
安静半晌,沈之玠放下惟帘,隔着一层薄纱,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而模糊。
“你能如此通透,甚好。”
她自进门起就没有见过这屋里的第三人。
万柳胡同的柳树只有前任户部尚书叶鄂府中生得最是飘扬好看,胡同也因此得名。
但从五年前叶鄂被先帝查出贪污镇疆粮饷罢免后,那一丛丛的杨柳似随他离开而枯萎凋落,如今偌大的尚书府只余人去楼空,满目荒凉。
贪污漏税,更何况贪的还是镇疆将士的军粮,叶鄂活该诛九族发配流浪。
可先帝偏偏只以最轻的罪责惩罚于他。
彭大娘讪笑着略过这个话题:“牛车快到了,姑娘随我来吧。”
沈之玠隔帘深深凝视她半瞬,而后转过身率先前行。
不算大的淳朴院子里除了泛黄柳树外,还开了一块泥地种植常菜,秋收季节生得葱葱郁郁,明眼瞧着就满足。
她收回视线,动身坐到装满干枯稻草的马车上,许是底部垫有东西,她坐着并不觉得硌。
赶车的老头衣着灰溜溜的,人也蒙着一缕尘。
“姑娘,”赶在即将启程前,彭大娘着急忙慌从院内跑出,双手捧着个木雕小盒放入沈之玠怀中,她纠结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昔日恩情无以报,万望姑娘此去经远,一路珍重。”
她看不到沈之玠的神情,送完东西后又匆忙跑回院子,不与沈之玠多言。
掌心木盒犹带温热,仿若才从谁手里依依不舍的放出。
沈之玠沉眉远思,当年父皇纵容六子夺嫡,而身为户部尚书的叶鄂站队当时势力卑弱的二皇子,未曾想内出奸人,隐秘泄露,遭四皇子的暗算被摆了一道。
二皇子一派瞬息间宛若枯木朽株衰败下去,再无翻身之日。
她当时正好在养元殿同父皇听书,讲的恰巧是前朝九子争位的秘案,一时百感糅杂,觉得那些人可怜可悲可叹,就来兴致央着父皇求了叶鄂的恩典。
未曾想,叶鄂竟铭记至今。
沈之玠掂了掂木盒,须臾,把它放在干草垛上,用干草盖住。
颠簸粗糙的马车行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震的她头晕眼花,胃里空空的抽痛着,手背和领口的软嫩皮肤未接触过粗糙麻布,动静牵连间摩擦生疼。
撩起衣袖看,一片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