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二爷家的宴席午时开席,现下天未见亮,怎么就起来了?”
时值初春,天色未亮。南朝第一商贾秦家二爷的独子秦铭高中状元,整个秦府红绸高挂,下人们弄出一派叮叮咚咚之声,扰得四周鸡犬此起彼伏。
秦家三房院落位于秦家西北,与二房之间隔了个大房,离二房较远,原本只能听到些许声音,奈何这秦家四姑娘秦溪是个眼盲的,听力出奇的好。
“太吵,出去透透气。”
秦溪年芳十六,生得一副天姿好皮相,一身白衣似雪。由于眼盲的关系,秦溪没有梳繁琐的发式,一根鹅黄飘带随意把头发一栓就算完事。
“甲子。”
秦溪轻喊,一条原本耷拉着脑袋趴在门外的黑色大獒登时一个机灵起身,足有四尺之高,炯炯有神的眼神带着王者之风的智慧与深沉。
“情绪不高,不开心吗?”
秦溪见甲子甩着腱子肉奔来,摇着尾巴围着她‘哼哼’转悠。
摸了摸甲子的颈项,递给出一大块肉干,甲子发出两声低沉的、浑厚的呜呜声,将肉衔进嘴里,高傲地摇着尾巴率先出门。
秦溪笑了笑,缓缓行走间,步伐轻盈,没有瞎子该有的磕磕碰碰。
“呸!傲气个什么劲儿?一个只能和狗说话的穷瞎女,不就是仗着个薛家的婚事?也不想想这些年薛家公子理不理你!别以为铭少爷中了状元薛家就不敢退婚,那是二房的荣耀,还能让三房沾了光!”
丫鬟衡芳骂骂咧咧收着一屋子狼藉。她运气也是背!年前被大房派遣过来伺候这么个不中用的主子,半点油水捞不着!
想到这个,衡芳气得心窝子疼,不由看了一眼那气定神闲的背影,想起伺候这半年,总是见着这瞎子气定神闲走路,出门不让人跟着。“带条凶神恶煞的狗还不牵着,也不怕咬了人!”
衡芳轻哼一声,端着水盆出了房门。
秦溪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出了院落,骤停在拱门之后,用心听了一下四周的动向,确定四下无人,蹬足一跃上了房顶,只见那房顶之上一抹白色一晃而过,落入后山的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四条板凳,一张床,和戴着黑色面具躺在床上睡觉的郭策。
秦溪一路轻功,驾轻就熟地到了茅草屋前,甲子也在这时狂奔而来,秦溪以二指挥了个‘离开’的手势。
甲子低呜一声,慵懒地朝着竹林而去。
秦溪轻轻推开房门,平息静气朝着木床上走去,往床前一站,睁着的眼珠子里一片漆黑,耳朵里是郭策气息流动的频率。
确定了郭策的脸,秦溪嘴角微微一勾,伸手就往那面具而去……
郭策睁开眼来,伸手捉了秦溪的手腕。
秦溪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手还击,而是借势倒在郭策的怀里。
“……”郭策身躯微僵。
秦溪反手一拉,郭策的面具落入手中,灰白的晨色下,露出一张惊人容貌来。
“师父,我成功了。”
秦溪已然翻身坐起,笑嘻嘻扬着手中面具,眼中光亮如漫天星辰一般泛着幽幽的光华。
“……”郭策微愣了愣,翻身下床,身躯矫健地走向木桌,倒了杯冷水喝下,侧目看去,冷说:“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徒弟?一个有婚约的姑娘,如何做出方才那般失礼行径?”
“……”秦溪沉下脸,闷了一会儿,气笑了:“那薛青枫什么德行师父不比我清楚?少拿婚约说事,你自个儿说如果能揭下这面具,就让秦溪摸摸你的样子,师父不过是想反悔。”
“……”郭策蹙眉,看着秦溪沉默一阵,无情地说:“为师也说过,你我的师徒情份只到你三日后的及笄礼,既是注定别离,无需记住模样。”
秦溪越发生气,嘟囔着嘴:“是啊,三日之后,师父将不再是师父,会彻彻底底从秦溪的世界消失,就像当时的兄长一样。爹娘死了,连唯一的兄长也消失了。什么秦家三房?居安城的人谁人不知,当日秦家三房的秦将军与夫人被害家中,独女秦溪在那场屠杀中无辜瞎了双眼,独子秦霄处理过秦将军的丧礼,丢下一桩冤案和不足十岁的妹妹离家出走再没回来。如今真正的秦家三房只有秦溪一个与恶狗相伴的瞎眼四姑娘。”
郭策:“……”
“及笄礼……”秦溪哼笑:“一个至亲都没有的及笄礼那是个什么落魄场景?”
“……”郭策一对剑眉微微蹙起,提脚又停,终是一握拳头,什么话没说,就那么远远看着。
“孔圣人讲过,言必行,行必果。师父莫既然要失诚信,我便不起来了!一会儿师兄来了叫他评评理!”
秦溪不再说话,脱了鞋子钻进被子,抱着被子四平八稳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盯’着房顶。
“……”郭策实在无语。
这徒弟总有把他气死的功能,孤男寡女天色未明,她这样躺在为师的床上,别人还能如何评理?
郭策摸了摸脸颊,又看了看天色。在床边坐下,冷飕飕说:“只此一次。”
“好!”秦溪嘿嘿一笑,翻身坐起,满脸期待朝着身前之人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