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六年,春,惊蛰。
若是在京城,此时,应该是满城桃花开遍,久居闺中的女子会在这个时候相邀出门踏春赏花。
如今身在这偏僻的边界之地,常年战乱不说,出了前面的虎岭崖,便是寸草不生,硝烟遍野,听闻,站在虎岭崖上都能听到鬼魂的哀嚎声。
白箬竹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着手收拾面前的竹篮,将没卖出去的果子收起来,准备回家,眼下时刻已经不早了,周边摆摊的小贩都开始收拾自己没卖出去的物件。
“丫头,你这果子多少钱一斤。”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白箬竹面前放下自己的担子。
“两文,买一斤送半斤。”白箬竹停下手里的动作,“大叔,你若想要,剩下的这一点,你两文钱,全拿走。”
“行,那我全要了。”这男人也不是个有钱的人,从兜里掏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两文钱来,“若是放在以前,谁会为了几文钱出来摆上大半天。”
“家中母亲病了,急需钱买药,不然,这些果子我便摘回去给家中小弟当零嘴了。”白箬竹道,“大叔,你也是卖给你家中小孩吃的吧。”
“家里的丫头,你和差不多大。”男人看了看白若竹,那张被乱世摧残的满是伤疤褶皱的脸上生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像那深山中的潭水一样,干净澄澈,“这几日,我家闺女天天去山里找果子吃,跑了好几匹山都没找到,我也是心疼她的很。”
白箬竹听着,心里头有些羡慕。
“给。”男人将已经包好的果子拿出两个递还给白箬竹,“丫头,带回去和家中小弟一起吃吧。”
“这……”白箬竹不好意思再接回来。
“拿着吧,丫头,乱世都不容易,早些回去。”男人说道,将包好的果子挂在扁担的另一头,起身往回走。
白箬竹望着男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些许牵挂来。
自己的父亲离家已有半年,久久没有消息,也不知他此番进京是否顺利。
若是他在家中,应该也不会让自己为了几文钱去冒险吧。
其实,这些果子,不是她去山上摘的,眼下惊蛰时分,万物刚刚复苏,哪里能生出果子来,这些果子,是她连夜翻过虎岭崖,从山的那边带回来的。
在山的那边,皎月当空,遍野焦黑,处处横尸,每看一眼,胃里头便多翻滚一下,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去那些战败的无人军营中搜刮吃食。
深夜里,没有人,没有动物野兽,只有旷野的风呼啸着刮过。冒冒失失的闯入一个营帐,见里面有些果子,还有些干粮,虽然数量不多,但却够吃上个三五天了。为了家中母亲,她必须冒险,冒着胆子,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将东西从营帐中背出来,又翻过虎岭崖,来回用了两天时间,方才回到家中。
家中母亲这几日感了风寒,高烧不退,不得已,白箬竹才将冒险带回家中的东西拿出来卖,但是,乱世的粮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卖的,和母亲商议过后,便决定将这果子拿出来先卖了,然后买些退烧药回去吃。
白箬竹数了数今日的收益,算不上多,但也不少了,去药铺买了退烧药后,竟然还剩了二十文钱。
出了集镇,再走百来步便是白家大宅,宅子是个两进的四合院,本也是个富裕家庭,只因这战乱,才落得这般田地。如今白家老爷不在家中,便只留了两位夫人和三个孩子,大夫人有一儿一女,对其十分疼爱。二夫人便只有白箬竹这一个女儿,白老爷在家的时候,白箬竹和母亲还能过上人该有的日子,白老爷一走,大夫人便将权柄紧握在手中,对白箬竹母女两人处处打压欺负。
但大夫人的小儿子是个不一样的,他与白箬竹走的近,会时常偷些吃的送到白箬竹的房间。
也是因此,白箬竹对这个小弟才格外偏爱,有什么事情都会想着这小弟。
但是,白老爷走了半年,白家的粮食没了,家中的钱,也没了,白箬竹怀疑这些东西都被大夫人转移了,但又始终没找到证据。这几日,大夫人已经在盘算着卖房子了。
到大门外,就见有几个男人从白家大宅中走出,大夫人紧跟在旁边,一路笑言相送,远远的,白箬竹只听到片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