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生于是也坐下来，并且殷勤接过酒袋，倒出来一杯见到胭脂般红色，笑了起来：“父亲从哪里弄来的好酒，这酒闻着就香气扑鼻，倒像是宫里过年赏宴时贡酒。”

南阳侯府不得圣眷已好些代，贵生又初当世子没两年，在宫门外面就认不得贡酒很正常。

栾景没来由的在这句话里出来心酸，他认得这是贡酒，除去他少年时还和济阳侯府、玉海子爵府这样的府第走动，年酒往来时能品尝到一二以外，他近年来勤谨当差，有贩马商人想买几匹残疾种马，请他上司吃饭时偶然会有栾景，京里人都知道，彤云居的菜价高，酒价也敢乱涨，而只有好酒才能乱涨，卖苦力喝的大烧缸再涨也有限。

再就是在燕燕店铺里喝到贡酒，元秀赠送，贺宁有时候和栾景吃上几杯，说说闲话，是个正常连襟的模样。

虽然燕燕和绿竹不是亲姐妹。

贵生居然认不得好酒，贵生读书跟父亲、祖父、曾祖父等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其笨如牛，书认得他时，他也认不得书。贵生的亲事眼看只能定冯清，放着弟弟请客时有许多的好姑娘，一个也定不成。

栾景今天已把贵生功课托付给贺杰，他内心有放松，对长子的怜悯来的虽然晚，却实实在在的来了。

他暗想着，你可怎么办啊，白白花费许多光阴，到今天一事无成。

“给我。”

栾景伸手讨回酒袋。

贵生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父亲生气，最近几年间他总惹长辈生气，有些他自己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长辈忽然就怒了，就要训斥他。

讪讪道：“我不吃酒吧。”以为父亲不想给他吃。

栾景又伸手拿过贵生面前酒碗，倒了满满一碗，颤巍巍的放回贵生面前，贵生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相信，讨好的道：“父亲，我理当陪您，可这也太多，我吃醉就不好。”

“没事儿，你们先生说了，上船就要先耍耍，明天再读书呢，他特意送我酒，又让送来下酒菜，咱们爷们今天好耍一回。”栾景又亲手给马文和吴司倒酒。

倒的太满，居然很有技术含量的没有流出来，爷四个不敢端，相对看着笑说一句：“干了它”，凑上前去喝着。

酒下肚后，马文和吴司的紧张飞速减轻，马文笑道：“表叔，我还以为这酒菜是你让送来，”吴司笑道：“我也在想叔父颜面还是高的。”

栾景也不生气，他笑着自嘲：“我哪有这颜面，杰哥送我的，杰哥为我要的菜。”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进来一个跟云龙的人，后面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坛半人多高，五十斤重的酒坛。

“龙哥让送来的，说菜只管要去。”

贵生、马文和吴司挤眉弄眼的笑容加深，栾景起身道谢过，还是不敢多想。

贵生有了酒，胆量跟着大，他其实很想和长辈亲近，但弟弟越来越光彩，长辈们见到他就露出头痛牙痛到脚痛的别扭神情，难得今天父亲和蔼，贵生还是一心一意讨好他：“父亲，这回是指着您送来的没错。”

栾景有自知之明，他这些年很有自知之明，笑道：“应该是杰哥和龙哥在一起。来来，咱们不说这个，喝酒喝酒。”

酒碗现在八分满能端的起来，爷四个端起来碰在一起，都觉得快乐之极。

栾景没有猜错，贺杰现在是在云龙船舱里，他的官职是云龙幕僚，帮着云龙管粮草管军费及参与作战计划制订等等，云展放手让儿子独自前往，国公这回没有陪同，云龙也敢让杰哥担当重任，管钱管粮管人管计划，这是小爷们成长的好机会，护国公府里跟出来的先生们自觉退让。

听上去杰哥不会闲着，那他答应的当教书先生可怎么处置呢？

首席幕僚管钱管粮还管人，护国公父子都没有跟来，却派出一批得力先生和官员，贺杰随手一抽就是先生。

刚上船还谈不到紧急商议什么，贺杰和云龙是日常习惯性的在一起，贺杰有话不瞒龙哥，说自己为了哥哥愿意当先生，为了哥哥让栾家姨丈喝酒去吧，免得他没事又要丢哥哥的人，寻人便说：“我英哥几时能回来呢？”

云龙深以为然。

燕燕姨妈说让栾家姨丈在他船上，云龙立即答应下来，他也是不愿意栾家姨丈和其它官员在一个船上，没事就哀哀怨怨：“我英哥几时能回来呢？”

不能再丢哥哥的人，每天喝酒倒是无妨，只要云龙不介意，别人说了无用。

贺杰说完，云龙就让人再送一大坛好酒，表示他的意思也是行船无事，你少说话多吃酒。

贺杰见到嘿嘿的乐着，杰哥是受疼爱的弟弟，从来不错。

贵生也就乐了，他都快忘记父亲和和气气的模样，印象里深刻的是祖父和父亲两张永远不怒就骂的面庞，本来上船看江水心胸宽阔心情愉快，不想今天更是他的节日，今天不读书不说，父亲还给酒喝。

贵生笑嘻嘻的，嘴巴十分之甜，马文和吴司也是，三个少年一句接一句的讨好栾景，听得栾景不时开怀大笑。

但哪怕他笑的最开心时候，栾景的眼神里依然仿佛藏着另一个人，这个人静静窥视着自己儿子和侄子们，在想，你们可怎么办，就要成年还一事无成，如果科举不能中，少不得要走父辈的路。

栾景和吴天雄都是在衙门里吃尽苦头，最后抱定就不挪窝，就扎根这里，才在自己衙门站住脚根。

可那滋味儿实在不好受，栾景虽不算很疼贵生，也不愿意他再走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