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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破茧

浑浑噩噩往里走,一脚踏进了阴阳相隔,在看到爸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时,他终是忍不住,扑了上去,泪流满面地晃着他的肩膀。

“爸!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去看我比赛的吗?!啊!我拿了冠军了!冠军!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啊!我以后一定好好训练,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数值一阵紊乱的波动。

医生上前来把人拉开,做着胸外按压。

“肾上腺素0.5mg静推!”

“气管插管准备!”

“除颤仪准备就绪!”

程爸爸一下又一下,在仪器的作用下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回到了床上。

在监护仪一阵尖锐的鸣叫后,所有曲线归于寂静,程爸爸的手臂从轮床上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菲薄的纸张掉到了他脚下。

医生上前来给人盖上了白布单。

“凌晨五点四十八分,病人抢救失败,宣布死亡。”

从他飞机落地到现在,程真一直有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直到此刻,医生的话如一记重锤般落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失去爸爸了。

少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是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医院里的抢救室像流水席,抬进来一个人,就要抬出去一个人,他跟着医生麻木不仁地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把人送进了太平间里,已经是上午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太平间外的长椅上,才后知后觉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程真一边看,一边红了眼睛,颤抖着肩膀,强咬着牙,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他胸腔里压抑着一些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愤怒、哀伤、难过,懊悔,百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哦,这么大事是该通知妈妈一声,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还未张口。

周沐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程真,你在哪儿呢?快回家,我在你们家附近,刚看见有好几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武器,敲门闯进去了,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程真脑袋嗡地一声,站了起来,拔足狂奔。

“周沐,快跑!不要让他们看见你!那些人……是来催高利贷的!”

周沐躲在他家门口的小树丛后,焦急地咬紧了下唇:“高利贷……怎么会……”

“具体的你就别问了,总之,赶快离开那里!”

程真说罢,就挂了电话。

周沐往出去走的脚步一顿,又倒了回来,看着静悄悄伫立在清晨里的别墅。

少女一咬牙,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

***

不知道为什么,谢拾安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心神不定的,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八点多了,手机里华成商贸公司的负责人发来了简讯。

“钱已经给您转过去了,我现在就在医院门口呢,什么时候可以上去拿合同啊?”

“五分钟后上来。”

谢拾安一边打字,一边支开了严新远。...

“严教练,我想吃医院门口的水煎包。”

严新远从门外进来。

“行,我去给你买去。”

男人上来的时候,手里还给她拎了些营养品,谢拾安扫了一眼。

“拿回去,我不需要这些。”

“喔喔,忘记了,您不方便收。”

男人一怔,也回过神来了,又从西装内兜里掏出厚厚一叠信封放到了她床头。

“东西我拿回去,钱您就收下吧,现金,住院总会有不方便刷卡的时候的。”

谢拾安从抽屉里拿出合同递给他,本想把钱也给人递回去的,男人只接了合同,就退后一步,微微冲她鞠了一躬,就赶紧走了。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走后没多久,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谢拾安只好拉开抽屉,把信封也扫了进去。

严新远敲门进来。

“怎么了,大早上就慌里慌张的?”

“没,我找遥控器呢。”

严新远从她枕头旁边把遥控器拿了起来。

“不是就在这吗?”

谢拾安接过来,打开了电视,正好播放到体育频道。

“瞧我这记性,昨晚看完就忘记放哪了。”

“你啊,生病呢,晚上还是要早点休息,给,热豆浆,还有水煎包,诶,别换台啊,正好看看比赛。”

***

简常念今天起的也很早,在训练室打了会球才到集合时间,她和队友们一起,坐上大巴,奔赴了比赛场地。

团体赛抽签结果出来,好消息是她们分在了上半区,避开了韩国队这个劲敌,但是坏消息是首战迎战加拿大队,队内有目前世界排名第三的安东。

不过那也不是简常念该操心的事,安东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是要交给尹佳怡去解决的,她只需要打好自己的比赛,从加拿大队员手里赢下一个大场,不拖大家的后腿就行。

双方运动员入场,金南智遥遥就看见了站在中国队前领头的尹佳怡,冲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仿佛是在说,没有首战就遇到她真是可惜。

尹佳怡避开了她的视线,唇角却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一时忘记了往前走。

身后的队员催促。

“队长,该我们入场了。”

她这才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

“喔,好。”

赛前,万敬把人聚到了一起,大家肩膀搭着肩膀,头抵头。

“安东就交给佳怡去处理,其他人打好自己的东西,咱们只要赢下三分,就有望晋级下一轮,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中国队——”

“加油!加油!加油!”

身后观众席上也山呼海啸。

队员们各自散开去备战。

简常念深吸了一口气,也拿起了球拍,往常都是作为观众在场下看,这还是她第一次站上世界舞台,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又有些许紧张。

尹佳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开打,享受比赛,有我呢。”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

解说甲:“中国队第一场由新人小将简常念出战,才十六岁是吧,很年轻了。”

解说乙:“我看资料上说,她也是原...

滨海省队的,通过选拔赛进的国家队当替补,哦,说到这里再跟大家提一下,观众朋友们心心念念想看到的谢拾安,还在医院住院呢,暂时没有办法出场。”

解说甲:“她虽然不能来,但是她师妹来了啊,两个人师出同门,都在前国家队主教练严新远麾下,我们都知道严教练那可是老老老前辈了,中国队历史上首枚世锦赛男子单打金牌获得者。”

解说乙:“对,严师出高徒嘛,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期待一下简常念今天的表现!”

***

次日清早。

乔妈妈醒的早,起来的时候,乔语初还躺在沙发上,手边的茶几上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她从卧室里抱了一床毯子出去,打算轻轻给人盖上的时候,看到了掉落在沙发下的法院传票。

乔妈妈捡起来看了几眼,颤抖着手,怕吵着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乔语初这些天来本就浅眠,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妈妈站在沙发旁边,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以为是人又犯病了,赶忙坐了起来抱住她:“妈,没事了,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

乔妈妈捧起了她的脸,这些天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好好地看着她,看着她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明明也是花一般的年纪,却也跟她个病人差不多了。

乔妈妈心疼极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语初……妈妈……对不起你……这婚……我们离……”

***

“新人首场首战,又是这么大的比赛,我觉得简常念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其实技术可以的,你想啊,这么年轻就能从全国那么多职业选手里脱颖而出,站到这里,实力能差到哪去呢,关键还是心态,有点放不开。”

“哎呀!这个球可惜了!简常念在领先两分的情况下先丢局点,让我们恭喜加拿大选手赢得本局比赛的胜利。”

“双方1:1平,休息片刻,决胜局马上开始!”

简常念喘着粗气回到了休息区,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毛巾擦着汗。

旁边的比赛场地上传来欢呼,尹佳怡和安东的比赛已经打到了第二局,尹佳怡大比分领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能拿下来的。

不过那可是尹佳怡,谁出意外她都不可能出意外,裁判哨声响起,尹佳怡以一个跳杀结束了比赛,不负众望地拿下了中国队的第一分。

全场沸腾,山呼海啸,都在疯狂喊着尹佳怡的名字。

女人回头,冲着观众席上微微挥手示意,唇角始终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整个人光芒万丈。

解说也道:“这就是我们中国队最利的矛,也最坚实的盾,接下来就看其他队员们的发挥了。”

简常念看着她,有些歆羡,也有些感慨:这就是体坛超级巨星么。

一个尹佳怡,一个谢拾安,仿佛是横亘在她面前的两座大山,追赶上她们都何其困难,更何况是超越,她心里兀地生出了一丁点儿自卑和失落来。

休息时间到,裁判哨声再次响了起来。

简常念起身,复又走到了网前,拿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暗地里做着深呼吸,给...

自己加油打气。

不管怎么样,得先拿下眼前这场比赛的胜利再说。

决胜局了,双方队员视线一接触,彼此眼中都有战意在燃烧,对方率先发球,简常念上网阻拦她的进攻节奏。

电视机前的两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每每看到简常念失误的时候,严新远都有些捶胸顿足的:“唉,这孩子,一紧张,教的东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老万怎么也不说说她!”

谢拾安:“比起常念,万教练更多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尹队的身上了吧。”

说起这事,严新远也有些愤愤不平的。

“那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早知道他们要是这么欺负你们,我就不该带你们来打什么选拔赛!”

严教练是个性情中人,谢拾安老早就看出来了,她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看着电视屏幕里简常念在赛场上翻转腾挪的身影道。

“正因为不被人看好,所以才要一鸣惊人,您不是说了吗,我和常念会是这未来,世界羽坛的双子星,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严新远一怔,看她俩平时打打闹闹的,谢拾安本身又有几分傲骨,不是会轻易肯定别人的人。

“我还以为你……”

谢拾安偏过头来看着他,说的认真,但神色还是有些许忸怩,难得露出几分小孩子脾气。

“我也就是在您面前说说,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免得她骄傲自满。”

“诶当了你这么久的陪练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表扬表扬人家。”

严新远唇角挂着的笑容多少有些促狭,看着简常念在场上奋力拼搏的背影,眼神也有些悠远。

“不过我和你一样,永远无条件地相信着她,即使这场比赛输了,她也不会就此倒下,这只是一个开始,常念是非常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或许将来有一天,能创造奇迹也未可知。”

未来世界羽坛的大魔王,在自己初出茅庐的第一场世界大赛上,打的异常艰难。

对方仗着身高优势,一直在频繁地打她头顶,攻她后场,她擅长的网前进攻,也轻而易举地就被人防守了下来,比分渐渐拉开了差距。

简常念焦急地咬紧了下唇。

对方看她开始着急了,攻势愈发凛冽,简常念在网前和后场疲于奔命,一个不留神,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电视机前的严新远顿时站了起来。

***

周沐徘徊在别墅门口良久,左等右等警察还是没到,她心急如焚,又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登时脑袋一热,顾不上程真的劝阻,拔腿就冲了进去,门没锁。

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程真的奶奶颤颤巍巍地去阻止,被人一把推倒在了茶几旁边。

“呸!老不死的!滚一边去!”

“你们干什么呢?!我已经报警了!还不赶紧住手!!!”

她一声厉喝,想也未想就抄起程真家里的棒球棍,朝那一帮小混混抡了过去。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别说打人了,...

反倒是自己被棒球棍的重量带的跌跌撞撞。

她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人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棒球棍即将落了下来,周沐下意识闭眼,翻身护住晕倒在地的老人。

然而,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程真护在了她身前,用坚守的后背,替她挨了这重重一击。

“不是让你跑的越远越好吗?!你非要搅这趟浑水干什么?!”

周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程真……程真……小心……后面……”

程真回过头去,到底是练体育的,有几分蛮力,左手推开一个,右脚踹翻两个,最后拦腰把一个小混混撞倒在了餐桌旁边,桌椅倾覆,上面放着的花瓶砸了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地。

程真喘着粗气,想回过头去拉周沐和奶奶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了妈妈的哭声。

少年的眼,霎时就红了。

他转身,捡起了棒球棍,一步步走过去,推开了卧室门,一个男人正俯身在他妈妈身上。

“闭嘴!婊/子!我告诉你,这房子你老公已经抵押给我们了,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来收房子的,他还不上的钱,就由你来还啊,你要是乖乖听话,还能少受点苦……”

周沐把奶奶拖到沙发旁边靠好,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程真高高举起了棒球棍,朝着男人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一下又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爸爸躺在太平间里惨白惨白的脸,和妈妈奶奶受辱的画面,在反复播放着,提醒着他已经家破人亡的这个事实。

男人如一条死狗般滑落在地,鲜血溅上了程真的脸,周沐失声尖叫,冲了过去拦腰把人抱住。

“程学长!程真!橙汁儿!!!快住手!!!”

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亮光划过了他的世界。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掉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去抹眼泪,却抹了满脸鲜血,腥气扑鼻,几欲作呕。

他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棒球棍上面还有一些点状白色粘稠物。

他把目光落到了男人身上,血迹从他的后脑勺上弥漫了开来,泅湿了他家的木地板。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去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触电一样,往后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手里的棒球棍也掉落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周沐想过去扶他,程真推开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往门外跑去,她也跟着冲了出去,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停了下来,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程真,我已经报警了……别跑了……我们……我们去自首吧。”

远方隐隐有警笛响了起来。

周沐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也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

眼看着还有不到五十米就能跑出别墅群的时候,程真停下了脚步,任由警察把他放倒在了地...

上,戴上了手铐,眼泪无声地流淌了出来。

即将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

“警察同志,我想再跟她说一句话。”

警察看了周沐一眼,松开了他。

程真走过去,看她哭的厉害,想抱抱她,但还戴着手铐也不方便,只能轻轻地揩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但是他忘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肮脏的指印。

他迫切地想要替她擦干净,却只能越涂越脏。

少女拉住了他的手腕,哽咽着摇了摇头。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颓然垂下手臂。

“对不起,周沐,还有……谢谢你。”

程真说完,转身就走,在警察的押送下上了警车,周沐冲着他的背影流着眼泪大喊:

“橙汁儿,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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