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绝伦的侧脸,映着走廊照入的昏黄光线。
盖密尔指了指自己的脸,詹森看了他三秒钟,才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张望。
一个女人靠在九号包厢门口,她披着一件昂贵的白色丝绸披肩,下面是一件香槟色高腰长裙,褐色卷发松松地散在肩膀上,脸颊削瘦,应该长得很漂亮,只是看起来非常憔悴。
“瓦妮莎?”
詹森忍不住回头,低声问。
“是她。”盖密尔确认。
瓦妮莎小姐,伦敦著名的歌剧女演员。
海神认识的是声音,不是脸,就像他认约翰也不是看脸一样。
詹森倒是拥有辨认人类长相的能力,可是歌剧女演员站在舞台上,是被强烈的灯光照耀的,有夸张的戏服与浓妆遮掩。
两年过去,瓦妮莎完全失去了那种气质与神采,她处在一种焦躁又恼怒的状态里,意志力更是明显下降,很不稳定。
这种精神状态不要说登台演出了,估计连打桥牌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会输得一塌糊涂。
这倒不一定是遭遇了神秘事件。
像是其他精神疾病、生活遇到重大挫折……连续失眠三天就会这样。
“很巧。”
詹森两年前离开伦敦就没有再回去,他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瓦妮莎正转过头,她下意识地向詹森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属于社交习惯的笑容。
詹森:“……”
好像不是在火车上,而是在伦敦。
詹森关上包厢门,对盖密尔说:“瓦妮莎也能看到我,”
盖密尔解开衬衫的扣子,甩掉靴子,他不喜欢这些人类衣物。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然后歪着头说:“不要管那些蚂蚁……对了,人类睡的床这么狭窄吗?”
外面走廊的声音渐渐变大,各种杂音混合着抱怨声,乘客已经全部上了火车。
詹森没有再听那些动静,他靠坐在盖密尔旁边,细软的黑色藤蔓试探着卷起红色长发。
缠绕着勾连,扭动着摩挲。
盖密尔无声地笑,他伸手揽住詹森,下颌抵在詹森肩膀上,金色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耳朵开始发生变化,银色的耳骨撑起透明薄翼,轻轻抖动了一下。
一声嘹亮的尖锐呼啸,蒸汽列车拖着五节车厢缓缓向前行驶。
黑色浓烟不断冒出,煤块被填入锅炉。
鼓动的蒸汽经由活塞,由金属连杆拉扯着动轮在铁轨上越滚越快,
就像是一台大型乐器发出的尖锐声响。
“听起来不错。”盖密尔闭着眼睛评价。
*
约翰在列车的轰鸣与摇晃里睡到了早上六点。
他的下铺是一位银行家的秘书,昨天开着壁灯整理文件,一直忙到了半夜,现在睡得死死的。
约翰轻巧地跳下床,他没有换睡袍,他的行李箱里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一套体面的衣服他还是能找出来的,毕竟要去威尼斯办事,怎么可能穿着破旧的皮夹克拜访委托人呢?
约翰把自己藏在枕头下面的武器擦拭了一遍,然后关上保险,放进皮套,绑在腋下。
这是他从一位美国同行那里学到的小技巧。
这两年约翰根本没有回过伦敦。
虽然放弃了那栋摄政街上的独栋房子做事务所有点可惜,但是躲风头更重要。
由于卡洛琳夫人的顾问团是约翰去联系的,在那一系列声势浩大的诉讼结束之后,约翰也平添了许多法律界的人脉。即使离开了伦敦,他也能轻松地通过这些律师与会计师接到委托。
这两年约翰几乎是在度假——接到电报与信件委托——完成委托——度假这个循环里生活的。
报酬都很丰厚,因为这些律师认识的人非富即贵,所以约翰这两年过得很顺心,甚至有种想要继续这种潇洒生活的想法。
昨天的遭遇让约翰猛然醒悟,想要安稳地活着,还是不要四处旅游度假了,会很容易遇到邪神的。
约翰打开包间门,探头张望,发现走廊里还是静悄悄的。
约翰走进车厢尽头的盥洗室,花了五分钟解决问题,哼着歌离开头等车厢。
这列火车一共五节车厢,除了一节头等车厢,一节二等车厢,还有一节餐车与休息室,一节炊事车(储藏室 厨房),一节只能头等车厢乘客使用的休息区,包括一个小图书馆、吸烟室、女士沙龙。
约翰以为自己起得很早,没想到餐车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他抬抬帽檐,向这些陌生人打个招呼,就准备随便找个座位。
——在餐车这样的地方,拼座是难免的。
约翰在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忽然抬头,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抓过来。
以约翰的灵活身手,他可以躲避,可是会碰翻右边桌子一位女士的餐盘,他只能停住,任由自己被牢牢抓住。
“哦,马丁警探,真没想到会在东方快车上遇到你。”
约翰看着那个络腮胡男人说,“苏格兰场已经这么有钱了吗?竟然可以为一位警探报销豪华卧铺车票?”
他的声音不算大,不过周围两张桌子的人都听到了。
这些乘客都来自二等车厢,不过身家也很丰厚,对警察这两个字本能地反感,认为这会惹上麻烦。
跟马丁警探同桌的男人一口喝完咖啡,匆匆离开。
约翰顺势在这张桌子旁边坐下,晃晃手臂,示意道:“尊敬的警探,我想我应该没有触犯英国的法律,而且我们在法国的领土上,然后会进入瑞士,最后抵达意大利。”
“闭嘴,你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你触犯过多少条法律你自己清楚。”
马丁警探压低声音,他恶狠狠地说,“你竟然也出现在了这趟列车上,案件难道跟你有关?”
“等等。”约翰连忙阻止。
他不阻止不行,否则苏格兰场冤枉好人的传统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你在说什么?我要去威尼斯见我的委托人,对方很急,所以我只能搭乘东方快车,难道你不是从加来上车的吗?你不知道加来遭遇了风暴,根本没有别的车票可以买?”
马丁警探死死地盯着约翰,像是要看出他说谎的迹象。
“别告诉我,你这个消息灵通的家伙,不知道伦敦的神秘死亡事件。”马丁警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什么?我这两年都没回伦敦,怎么可能知道?”
约翰刚说完,就看到餐车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伙就住在约翰下铺,看着他恭敬地为另外一个秃顶男人拉开椅子,还去找列车员要了菜单。
“你认识那个家伙?”马丁警探低声问。
“一位瑞士的银行家,姓氏是鲍尔……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秘书跟我同住一个包厢,我是十五号他是十四号,所以我知道他服务的人叫什么。”约翰表情无辜。
马丁警探松开手,遮掩着扭过头,像是为了不让银行家鲍尔先生看到他的脸。
“就是那个混蛋,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古董金币,可能是赃物,牵扯到一个盗匪团伙,我很确定!因为向他购买这些古董钱币的收藏家跟商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什么?”约翰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马丁警探严肃地说:“第一个从马车上摔落,恰好被马蹄踩扁了脑袋。第二个喝醉酒淹死在自己家的花园喷水池里……喷水池,小孩子都淹不死的!他就躺在里面呛水死了!第三个更夸张,吃面包的时候噎死的!第四个梦游的时候从阳台跳下来摔断了腿,他也是唯一没死的,因为他的儿子赌博输钱,早早地把那块金币卖掉了,结果他儿子心脏病发作死了。第六个人是在赌场里收购了金币的骗子,他家里失火,全家人都跑出来了,只有他被烧死了!这些人死亡之后,金币都不见了,苏格兰场怀疑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匪团伙!”
约翰:“……”
不,可能没有什么盗匪团伙,是那些金币有诅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