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辞不答,唇角的微笑也跟着消失了。
“主人,你不是真正的神。”裴千越轻而低沉的话音回荡在这山洞之中,“世人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般的存在,认为你天生就该救人于水火,认为你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但你不是。”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会难受,会害怕,会逃避,会追逐片刻的欢愉。
“你三千年前种下的因,是因你的一己善念,既然在当时是
好事,日后世事如何变幻,便与你无关了。”裴千越低下头,在风辞耳边温声安抚,“放轻松一些,你不可能什么事都算得清,也没必要为这些事负责。”
风辞把脸埋在裴千越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总要有人负责的。”
裴千越没有再说话。
风辞从闭关结束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实在有些抵抗不住困意,含糊道:“等睡醒之后,我就去把肉身换回来,然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
裴千越低头,轻声唤道:“主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均匀,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裴千越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瓶。
瓶口开着,装在里头那无色无味的药水已经挥散得七七八八。裴千越合上瓶子,随手扔到地上。
这东西,至少能让风辞睡上一整天。
裴千越将他小心放在石床上,跪坐在石床边:“你说得对,这些事总要有人来负责,要有人……去承担那份代价。”
“所以我替你去。”
风辞睡得很沉,睡颜沉静而安宁。
他将风辞额前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原本是想让你为了我留下,可现在,我反倒成了要先走的那个。”
“这样也好。或许对你来说,活着,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此一来,你便不用再为难了。”
说这话时,裴千越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无论日后你作何选择,都再也忘不掉我了。我说过的,我不会给你机会还清,我要你一直亏欠我,到死都不得安生。”
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敛了下来。
裴千越弯下腰,极致温柔,又极为克制地将风辞搂进怀里。
他把头埋在风辞侧颈,抱了很长时间。很久很久之后,山洞里才终于响起他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
.
晨光熹微。
早起赶集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在山路上,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迎面走来。男人模样极其俊美,可惜美中不足,双眼被一块黑绸覆盖,似乎无法视物。
可双目失明并未影响他行走,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平稳地行走在山道上。
有人大着胆子上去搭话:“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是来找人吗?”
玄色衣袍的男人停下脚步:“此处是祈神山?”
来搭话那人愣了下,旁边却有一名老者插话了:“你说那都是好几百前的名字了,现在早就不叫这名儿了,我们这里啊……”
“无妨,我找的就是这里。”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可男人没有与他多言的意思,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祈神山乃神明降世之地。
传闻中,千秋圣尊当初便是三步一叩九步
一拜,登上祈神山之巅,才换来天道垂怜。
此处一度也曾是修真界拜神祈福之地,不过数千年过去,却无一人在此处得见神明之姿,便渐渐荒废下来。
裴千越没有御剑,而是从山脚下步行登山。
他开始登山时,天上还能见到几分初升的日光,可当他到达祈神山最高峰时,天边却变得阴云沉沉,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
这里,就是当初风辞祈求天道降世之处。
裴千越立于山崖之巅,轻声唤道:“天道。”
这声呼唤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阴云环绕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金光穿透云层,照射在这片山崖之巅。
“半魔半妖之物,也有胆量呼唤天道。”那金光中,响起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高大模糊的身影从那光芒中显出身形,“你想做什么?”
裴千越:“来给您一个交代。”
“你无法给予天道交代。”天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忤逆天道,逆天而行,天道之子即将付出他因有的代价,谁也代替不了。天道会在这世间另寻使者,完成未尽的任务。”
“……还是说,你想成为这个使者?”
“这倒不是。”裴千越道,“我虽然不在乎那些凡人生死,但我主人不忍心伤害无辜,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今日来这里,是想与您做个交易。”
天道没有回答。
那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眸光无悲无喜。
“天道灭世的缘由,是修真者大肆开采,导致这世间灵气匮乏,几近枯竭,我说得对吗?”
“天道之子告诉你的?”
“不是。”裴千越道,“不难猜。”
风辞的确没有和裴千越说过天道的目的和缘由,甚至就连灵气匮乏都没有提到过,但他毕竟是仙盟盟主,修真界如今是什么情况,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结合天道命令傀儡在修真界做的那些事,猜出真相并不难。
裴千越平静道:“如果,让仙盟彻底统领修真界,从此严加管束各个仙门,控制灵气的开采和使用,您能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没等天道回答,他继
续道:“当然,该偿还给天地的灵气,我也会给个交代。”
微风扬起裴千越的衣袍发丝,他抬头面向天道,淡声道:“就是不知道,我这三千年的修为,这一身灵力,够不够偿还这天地间流失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