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暮看着眼前那位雪静口中“吃闲饭”的庄大人,内心有种感觉,他不一定是只会吟诗作对的书呆子!
他的话不禁让言暮长吁一口气,其实这一点,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呢……
凭当夜那群黑衣人赶尽杀绝的架势,凭那双被焦炭糊过却依旧带着恨意的眼睛,凭自己丢失的彩云髓,极有可能仇家已经洞察到,言以淮还没死的事实,现在贸贸然回去言家,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
如今果真是进退两难啊!
言暮低垂下秋水般的眸子,摇了摇头说:“庄大人,庄夫人,我怎会没想到此事的严峻,我们言家万贯家财,请回来的侍卫却无一能抵御那群刺客,可见他们手眼通天。可是,我不回去的话,又怎么能为爹娘,为言氏报仇!”
庄昊仔细地端详着言暮,如花如玉的年纪,却伤痕累累,她一定是聪明的,但有时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孩子,站在你的角度,杀亲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要复仇并无错。但是你转过头来,站在你爹娘的角度,难道他们最后的心愿,不就是仍活在世上的你,能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吗?”
衣食无忧,平安顺遂!这些东西早就随着那场大火被吞噬干净了吧!
看着孩子痛苦难过的模样,庄家夫妇内心皆是酸涩,宋琦心中不忍,对着言暮说:“暮暮,我和老爷商量过了,让你成为我们的亲女儿,做庄家的大小姐,让庄家成为你的依靠!”
听到宋琦的话,言暮心中先是一震,她虽不知娘亲与宋琦的感情,但现在肯收留下她已经是尽情尽义,但给了庄家大小姐的名头,便等于将言家和庄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此事对于他们太过冒险:
“不行!若是那群刺客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他们会连你们都不放过的!”
“怕什么!”宋琦毕竟是将门之后,那狂傲倒是寻常女子没有的:“老头子是朝廷三品大官,我是长平候之女,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住,我们俩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庄大人没想到自己夫人越说越激动,他这闲官保护不住女儿,连活着的资格都没了?!
言暮看着与自己爹娘年纪相仿的宋琦庄昊,好像一瞬间,爹娘的面容变得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竟是眼前二位!
她猛地摇了摇头,她并非扭捏之人,但倘若当了庄家小姐,唤了他人作爹娘,她害怕自己会忘了家仇,忘了那她要用一生去做的事!
言暮眼中带着泪光,坦言道:“庄大人,庄夫人,对不起!我实在叫不出这声爹娘……”
“孩子!”没等言暮再次拒绝,宋琦那张一贯豪放的神情顿时认真了起来,只见她微微地笑着,眼中含着一丝莹润的泪:
“倘若你当即唤了我俩爹娘,我倒会看轻你!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必定难以分割!我俩不是要你忘了穆少兰和言不惑,我们只想你愿意,主动依靠我们。”
那紧锁的心哪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启……
言暮不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宋琦吸了吸气,认真地说:“凤蝶盟,一人一蝶刻于身,传于世,盟中人互助互惠,有异心者,必裁之,施以恩者,必利之。我与你都是盟中人,我必帮之!我与你娘亲的感情,并非亲人却更胜亲人,庄家能力有限,不能为你复仇,但养你育你,护你平安顺遂,我们还是能办得到的!”
听到这样的话,一路饱受磨难的孩子哪能不感动:“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拿什么还?”言暮忍着眼中的泪,不敢答应。
庄昊叹了一口气:“暮暮,你不必如此客气,咱们先对外说你是我们女儿,你也可以继续唤我们庄大人和庄夫人。”等有一天她愿意了,真正打开心扉接纳他们时,那也不迟!
宋琦看着个头小小的言暮,这般年纪,便走过了血海,看见了险恶,不图一时安逸,
依然不折不挠。纵然自己的霖儿,也做不到这般的坚定,纵然将门宋氏后人,也做不到这般坚韧,她多么希望能一直陪着这个孩子,看着她长大,看着她闯荡的那片天地!
“好!”言暮那一声稚嫩而坚定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宋琦听到孩子终于答应,心里顿时便放下了千斤重担,只想一把抱住言暮,虽然听不到她的那一声“娘亲”,但她愿意留在庄府,已足矣!
庄大人一听,自己有女儿啦!心里那个感动,突然诗兴大发,当即便吟诗起来: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一男儿,总不好纸笔。拜师天机下,懒惰故无匹。今日幸得女,口齿自清历。实是人中凤,飞入翰林家。愿得百世平,吾儿一世安。”
言暮被庄大人突然而发的吟诗作对逗笑了,宋琦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跟孩子解释道:“暮暮,别理他,老毛病又犯了!”
“怎么会,庄大人的诗中对我寄予厚望,言暮怎堪得人中龙凤之称呢!”言暮感动地说。
宋琦却不以为然,调侃道:“有空听他的诗,还不如多喝几碗鸡汤。”
一转头却撞上了自家夫君欲哭的双眸,心里默默腹诽:老大不小了还流什么泪!在女儿面前博好感吗?
“我太感动了!”庄大人抽了抽鼻子,哽咽地说:“家里终于有个懂我的人,要真当是我的孩子,我真的死而无憾了!”
“爹!”
突然,一把带着些许急躁的声音,随着房门的推开,闯进了言暮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