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M型建筑伫立在一个二线中的一线城市，M中间低谷的位置，有一张极大的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这家公司制作的节目宣传片。

这是一家当初由国内外在媒体领域浸淫多年的五位老媒体人所创办的娱乐公司。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承包各类综艺、晚会和一些见面会。小赖是公司里一个再新不过的新人，她今年22岁，考研失败后，进入了这家娱乐公司，在负责制作综艺节目的综艺部里工作，是一位副经理的小助理——“充满活力，很多奇思妙想，非常能说”，公司的老员工们都这么夸她。不过公司的老员工们刚进公司时，好像也被这么夸过。

M大楼第六层的一间办公室里，小赖正手舞足蹈地、用力地和自己的领导说着什么。

“经理，十天恋爱是符合当下年轻人口味的！你看，《心动的信号》那么火爆，微信线上“七天cp”也在大学生群体里风行了好几波，我想做的这个《十天恋爱实验室》是符合主流的满足人们观摩爱情的方向，是有爆的潜质的。”

小赖急于表达和急于说服的欲望，被连珠炮一样的话语砸了出来，从桌子的一端，砸到桌子的另一端。

“经理，这些恋爱节目风行的本身也可以反映出当代年轻人其实对各样的爱情观还处于迷惑不解的状态，我们去做节目的解说本身也可以给更多年轻人带去客观的事实，让内容像镜子那样去照出一些行为的优劣，给年轻人一点导向性，这也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功德无量啊经理，让我试一次吧。”

这个22岁的小姑娘长了一张圆脸，哦，也有可能不是圆脸，是因为比较胖，肉堆脸上了所以显得她的脸比较圆。而且啊，脸颊上像七星连珠那样分布着几颗痘，嗯，看起来很年轻，也有些稚嫩——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比较吸引人的，大概是那有些薄但层次感强的眼镜片下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烧着火一样，火上噼里啪啦炸开的火星拼命地以光的形式从她眼睛里往外蹦。

“小赖，你先冷静一下。”现场好像一方发言完毕，另一方开始说话似的，桌子另一端的男人开始发言了。

小赖好像怕男人就那么轻易地拒绝，就把刚刚用手压在在办公桌上面上的文件夹再次递给男人。那男人接过这个文件夹，翻了翻后，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后——好像这回的男人才压抑住了自己不理性的部分，要开始正式发言似的，男人开始耐心地给这个行业小菜鸡解释起了电视节目实操中的业务问题。

“我看你这个项目并没有像传统的综艺那样设计剧本和人设，这样做下去其实是没有稳定性保证的。就比如说，你怎么保证你策划的十天恋爱活动节目里志愿者都是愿意展现和配合你的呢？就算愿意配合，你怎么保证能像你说的风行的综艺那样，出现极具代表性的人设呢？”

男人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小赖，穿着白色西装、黑色衬衣的男人坐在皮质的，看起来有些厚度的老板椅上，身体微微前倾。

“小赖啊，做业务不能想当然地去，要足够有卖点我们才能去做。我们是要投资的，总不能我们砸了几千万，搞出个没几个人看的东西？如果真这样，我们拿什么给公司交代？公司又拿什么给股东交代、给市场交代？”

“而且不是我说，就算我批了，领导能批吗？你去问问张总，看他不给你砸回来。”

刚进职场的小菜鸡总是充满热情且好奇的，但一般来说，用不了多久，总会被老前辈的行事方式“培养”成稳重且普通的工作人员。毕竟，话语权在领导那儿，互相冲撞的结果——总是不符合大结构的小钉子被打磨出符合小钉子的形状和光滑度来。整个大结构需要小钉子做的事情，其实大多数并不需要小钉子有脑子，只有手脚的钉子，在上级看来，可能是最好用的钉子——这个状态，也是最能保证一个大机器良性运转的最稳定的状态。

但新人的热情，新人的莽撞，总不是一朝一夕说了就改，说了就听的——尤其遇上耐心又不忍心伤害新人热情的好领导。要是换个凶一点的领导，小赖这样的新人绝对不敢这么继续以这样试图不断补漏洞地bb：

“这···不是，十个人里总有不一样的人，总有性格突出一点的吧。而且也不一定要怎么样的结局，就让它自然发展十天不就好了吗？实在不行，保底就让他们每天讲个故事或者打打辩论咯——对对，您看，《奇葩说》也很火的。”

小赖辩驳的声音，好像因为在后半段辩驳中找到了支撑的理由，陡然又变得大声起来，一副错过了这个好方案，也是领导的一种失职的样子。

准备回应小赖这波辩驳的男人，当时开始回复小赖时手上的烟，已经变成了烟蒂。男人把烟蒂在烟灰缸上被拧了拧，又慢慢地拿过自己的茶杯，往烟灰缸里的烟蒂所在处倒了些水——这位年方三十六，看起来很精神的男人，开始看着茶杯，垂着眼说话了：“小赖，问题不是找到十个人把他们堆一块儿，再弄个摄像机拍他们十天就可以的。要有肯定的卖点。比如你怎么保证在这十天里他们会愿意说话，说的话能刚好反映现代年轻人真实想法。就算能搞到不错的想法，OK，你怎么从中找到点去营销，去让观众共鸣，让这个节目有卖点。现在的综艺满街都是，调性都那样，一般点的观点也被人说了千八百回了。你连有热度的KOL都不请我就不说了。没有卖点。挣不到钱。我要钱，没钱赚的事我不干！”

“你明白了吗？”

男人放在椅子下方的脚轻踹了一下地板，他所坐着的老板椅也跟着朝办公桌对面的小赖移了一小步，双手支着下巴，“小赖啊，你是一个大人了，你的工作职责是让公司获利的。你要开发的不是自己喜欢的节目，是能让公司赚钱的项目。懂？”

男人这话一段一段地，好像说一段，耐心就失去一段似的。

“知道了。”小赖也能感觉到领导这时看起来被自己烦得有些糟的心情，不敢再作纠缠，“那没事，那我下班了，您也快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