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容襄一马当先护卫着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来时,一直候在城主府外的秦淮立时迈迈步子,走出房梁下的阴影,探身有些不安地向马车前望。
自今晨一早容境打马去后,她心内担忧,一直不敢离开,就怕这位一看便强势惯了的城主大人,真的因为她那份似乎有些多余的关心,而向那位她打心眼里想关照的小公子发难。
马车的车帘很快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从内挑开,然后一个水白色的颀长身影翩然落地。几乎是这身影刚站定的瞬间,这人清清冷冷的眉目便似有所觉般向她看了过来。
一时,本就淡漠的神情越发洇染了几许寒凉。
不过,这副冰冷冷的模样并未持续多久,便因为车厢内另一人的出现而几近无痕地散漫不见。
没错,就是在他出现的这一刻,这个在人前从来眉眼清冽的城主大人,眸底多了几分柔软,神情也随之软化。
这份变化,很细微,细微到二十步开外的秦淮,察觉不到。
而这所谓的另一个人,是洛瑕。
是眼眶微微泛红,眼尾轻轻上挑,唇色红得有些过分的洛瑕。
一看,便分明是刚哭过的模样。
秦淮不由瞳孔微睁,这位城主大人,果然还是因为她,与她想要关照的小公子生了不快,甚至还……将人欺负哭了。
她在袖下攥攥拳头,抬起步子,便打算上前去说说理。
只是不成想,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她想要关照的小公子就不知因为听到了什么而一低眸,整张清雅明艳的面容染上绯红,下一刻,便有些不顾及城主大人颜面地,抬脚往府里去了。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位从来只有被别人上赶着恭维,而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城主大人,竟然伸手扯住小公子远去的一缕衣袖,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晃了两下。
一看,便分明是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秦淮怔了怔,这位城主大人,居然还有……这般脾性好的一面,还就只对着,她想要关照的那位小公子。
所以。
所以她想要关照的那位小公子,其实已经在被人,体贴包容地温柔以待。
马车缓缓推进的吱嘎声响起,秦淮收回思绪,是容襄带着车队跟在两位主子后面不紧不慢地入府。
而她入目处,正是城主府高大威仪的镶金木门从内慢慢合起,渐渐遮住了她所能望入府里的所有目光。
秦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却还不及神思回笼,就听到身后一道清脆的童音:“母亲!”
她蓦然转身,一眼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眉目清俊,衣着鲜亮的,是她年已三岁的嫡长女。
面有些许紧张之色,衣饰平平却也没失了身份的,是先前被她的祖父养在外室,而后被她执意过三书六礼娶进了家门的正君连氏。
这连氏虽出身清白,模样清秀,却到底不是大家公子,平日少言寡语,对着她,除了仔细服侍着,鲜少有多余的言语和举动。
两人之间,本该最天经地义的妻夫情事都很少,偶尔有之,也全是她在有想法的时候,他默默地承受。
他似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地知道她对他只是在尽应有的责任。
但他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她身边,还为她教养出了相当得她喜欢的嫡长女。
“母亲,父君带暇儿出来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着您,暇儿已经玩累了,您带暇儿和父君回家,好不好?”
女童欢快地跑到她身边,抱起了她的一条手臂,此时正扬着小脸,满是期待地等她回应。
而她的正君,只是微垂着头立在后方,浅浅扬起一抹笑,唤了声低低的:“妻主。”
秦淮抬手摸了摸女童的脑袋,这是她的嫡长女,秦无暇。
无暇,亦可作,无瑕。
越渐晦暗的天色下,秦淮似乎笑了一下,她牵起女童白嫩嫩的小手,说:“走,母亲带你回家。”
女童高兴地跟上她的步子,又在路过自己的父君时,伸出另一只手,将男子没那么白皙的大手牢牢握进了自己手里,口中道:“父君快来,母亲带我们回家。”
连氏被女童拉着小跑跟上,却在一颗小石子前踉跄了一下,身形微晃。
一只有力的女子的手不知何时伸过来,稳稳地将他扶在掌中。
他诧异地抬头看时,正对上他其实倾慕了很久很久,却始终又敬又怕的妻主,一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柔和的,朝着他露出的笑。
这一刻,夕阳彻底没落,皎洁的月华,洒落银辉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