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灯光均匀地洒满屋里的每个角落,而此刻我对面坐着的正是我结婚三天的老公,他叫任平生。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其他的并不知道。
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双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膝盖上放着我们将要讨论的文件。他低着头静静地看,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竟有一丝帅气的意味。
空气里是淡淡的白玫瑰香气,他手上的戒指紧紧贴着无名指的皮肤,泛着光泽的材质提醒我那是同我结婚的戒指。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可能是他察觉到了我看他,于是抬起头来笑着问了我一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带着一点魅惑。
我连忙回道:“啊,没有。”然后顺势低下头,看着我手上的文件。
而我手里的这一沓A4纸,正是关于任平生的所有的喜好,我需要用一晚上的时间将这些全部背下来,当然,任平生手里拿的是我的。
因为,我们明天要见双方父母。
2
准确地说,任平生是我花了一万块钱买回来的,而他则花了两万块钱。
我是安洛,今年虚岁已经三十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大大小小的生物,而我算比较特别的一只,我是不婚主义者。
而当母亲噙着泪跟我说“安洛,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的时候我心软了,母亲那个时代的人,最怕别人对自己说三道四。
这个时代对我们的宽容,身为父母的他们是没有办法体会到的,为了不再让父母饱受流言蜚语,我决定找一个人契约结婚。
A市那家飞鸟独身俱乐部就承接这样的项目,俱乐部有很多像我这样不想结婚却不得不结婚的人,比如同性恋,比如那些思想比较前卫的人。
俱乐部的审核制度很严苛,会对每位成员的家庭做事无巨细的调查,而且VIP费用也不算低,可仍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许是因为严格,所以口碑极好。
这里一年的会费是一万元钱,有合适的匹配人员俱乐部就会告诉你,我算是比较幸运,刚交上会费,俱乐部就介绍了任平生给我认识。
他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他从小是爷爷奶奶看大的,感情深厚,不想再让爷爷奶奶挂念和担心于是出此下策。
我们算是一拍即合,没有情感投入所以并不会拖泥带水,把合同拟定好之后便登记结婚了,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
记得去民政局领证的时候,服务人员还夸我们有夫妻相,不知道是不是会对每一对新人说的套话,不过我还是笑了,是可笑的笑。
我和任平生结婚的所有费用都是AA制,我们像交班费那样,每人拿出相同的钱作为我们的婚姻基金,等婚姻基金花完了,就再交。
干净利落的方式最适合我们这种契约夫妇。
3
夜在继续,窗外的月亮就像是黑丝绒幕布上化开的水渍,而我和任平生面对面讨论着每一个细节。
“我觉得说我们一见钟情不太靠谱。”
“可我们对他们来说确实是闪婚啊。”
“这样吧,就说我们是老朋友,我二十四岁那年去美国待了一年,你不是说你当时也有去过美国吗,我们就说在那里相遇……”
面前的咖啡已经换了三杯,而我和任平生的爱情故事已经换了四个,我觉得我们都有做小说家的潜质。
后来因为太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中任平生拿走我手中的文件,给我盖上了毯子。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将近中午,桌子上任平生留了一张纸条:工作上有点事要处理,下午给你打电话。
苍劲有力的字迹,让我微微地晃神,因为合同,我已经见了无数次他签自己名字的样子。
他签名的样子和顾宸很相像,都是极其专注的,顾辰昨晚还给我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拒绝他的求婚而选择跟一个陌生人结婚?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如果当时的顾辰没有劈腿,我会选择跟他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再回过头去设想,我宁愿相信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见面的时间越来越逼近了,我照照镜子,幸好彻夜的不眠,没有出现难看黑眼圈。
此刻的我,就像临上考场的学生一样,满脑子都是关于任平生的东西,就像曾经的那些公式,叮嘱自己到了考场一定不能忘。
但其实那场考试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家长们根本就不会问严苛的问题。当我和任平生露出幸福的笑容时,在爸爸妈妈的眼里,所有的假都成了真。
我们把婚礼日期定在了两个月之后,在这两个月里我结婚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他们嬉笑着问我,没想到我竟然找了一个开餐厅的。
“他开什么餐厅呀?有空我去光顾一下他的生意。”
“呃,就是个小餐厅而已。”我心里偷偷想,我还真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样的餐厅,改天问问他。
朋友听见我回答,立马回话说谁谁谁特别好命,嫁的老公多么多么有钱。
我淡淡笑着,不知道作何回答。
我们都是三十的人了,却依然像小孩子一样比来比去,以前是比铅笔橡皮,现在是比老公孩子。
可是,真正的幸福是不需要被别人知晓的。
这两个月里,我和任平生也就见了两次面,一般都是电话联系,而关于婚礼我们找了一条龙服务。
每当服务人员问我们细节的时候,我们回答都很一致,怎么样都行。
马虎到连我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他们说:“一生只有一次的婚姻,安洛你怎么能这么不放在心上呢?”
4
婚礼如期举行,走在地毯上我感觉到了一点恍惚,仿佛这是一条铺在天空中的路,我看不到左右四周熟悉的面孔。
而当任平生牵起我的手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我常设心防,那么那一刻是我的心防最好攻破的时刻。
他的家人和我的家人,笑得都很开心,让我觉得我做这一切真值,哪怕这是一场骗局,可它的出发、过程、结局都充满着爱。
我和任平生的婚姻生活就这样拉开序幕,晚上他把我送回家,然后他回他的家。
我们像两个朋友一样,嘻哈道:“原来这就是结婚啊。”
他侧头看看我,“回去在这一项上打个对勾?”任平生脸的轮廓刚好出现在夜幕上,他的表情很淡,但语气里透着一点欢快,好像这婚结的都甚得我们心。
“嗯哼。”我不可置否。
“安洛,你今天很漂亮。”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我怔了一下,我歪过头看他,他一脸如常,好像就是平日里说的那些夸奖的话一样。
我赶紧打马虎,“哦,是吗?你今天也很帅。”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然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原本就是一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让一切都变得那么柔软而又暧昧。
他送我到家,很自然地说:“早睡,晚安。”我却突然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快速地也说了句“嗯,晚安”,然后拉了车门赶紧下车。
在很多事情上男人和女人还真是不一样,我都三十岁了,却仍逃不过感性,有时候这一点真是致命。
今天的一切都像小时候期许的那般,有白色的花束,有紫色的气球,还有各式各样好看的糕点。
在以前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都认为,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嫁给他,然后为他做一切的事,关心他照顾他,因为爱,付出都变得快乐。
可是后来,我爱的人都让我的付出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而因为爱他们我都失去了自己,渐渐地,我都不会爱人了,每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伤害。
当我回头张望我的过往,那些恶心的爱情向我有力地证明了,唯有自己,才可以永远相伴。
我不希望婚姻成为我的累赘,当男人出轨成灾的时候,身为单身的我还能冷眼旁观那些可怜的女人,然后窃喜自己没有步入她们的后尘。
“安洛,新婚快乐!”我笑着祝福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才了。
5
婚后我和任平生见面的机会并不少,我们每个星期都要一同去看望他的爷爷奶奶,然后每个月要到双方父母家里吃一次饭。
他的父母很喜欢我,就像我的父母也很喜欢他一样。
这天我们又来我父母家吃饭,而吃完饭的时候,窗外的大雪已经完全掩盖了道路。
爸妈让我们住下来,我和任平生大眼瞪着小眼,愣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我当时心里想的是,幸好我的房间里有一张沙发。
晚饭过后,任平生和父亲在下象棋,我和母亲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母亲偷偷地跟我说,任平生这孩子看起来很踏实。
他确实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类,做事说话都不疾不徐,有条不紊。他平日里并不多话,但我跟他聊天时,他都能很巧妙地接起我每一个话题。
他说他感谢我,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父亲找了套他的睡衣给任平生穿,衣服对任平生来说很小,他露着脚踝的样子让我笑了很久。
睡觉时,他很自觉地到沙发上睡,而我看着他蜷缩的样子有点不忍心。
我坐起身子,朝着沙发上的他说:“你到床上来睡吧,反正床是双人床。”
“不用,我在这就行。”
“在沙发上睡太累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最后他拗不过我,抱着被子来到了我的左边。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床上多了一个人而多么的起伏,他睡在我的旁边我反而觉得很安心。他安安静静的,中规中矩的睡姿,清浅的呼吸,我一点都没觉得反感。
那晚的我很快入眠,睡眠质量极高,而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有发生电视剧里相拥而眠的惯有情节,因为床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但当我开门看见他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时心里还是一惊,没想到做早饭的是他。我悄悄地踱到他的身后,偷偷看他。
半晌后忍不住夸赞他,“你的手法好娴熟。”
他回头朝我一笑,“毕竟是开餐厅的,还是有点真功夫的。”
妈妈银色的围裙带在他身上显得很小,可我一点都没觉得滑稽,反而有点温情。是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结婚其实也蛮好的,如果永远没有争吵和矛盾。
6
我的前前男友回国了,是礼姝亲自打电话告诉我的,礼姝是我曾经的闺蜜,然后跟我前前男友在一起了。
我天真地以为她会躲着我,可没想到她总是拿不耻来炫耀。
这么违背道德的事却能让她这么耀武扬威,我不知道这个时代是怎么了。
“洛,好久没见了,聚一下吧。”电话那头礼姝的声音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好”。虽然我没能释怀,可我一定要装出你们都是不痛不痒的假象。
吃饭的地方是礼姝找的,选在了这个区最昂贵的西餐厅,一顿饭能花去我半个月的工资。
但我没想到李卓也会来,看李卓的表情,显然他也不知情,“洛洛?好久不见啊。”
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坐在他们对面,可浑身就像至于冷窖中一样,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我还是介意。
“洛,想吃什么随便点,李卓生意不错。”礼姝的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问题,但她的语调和她的神情就是让我感觉她在炫耀。
我盯着菜单随便点了几样,然后期盼着时间赶紧过去,和他们这样看似亲近的距离却根本达不到推心置腹,我必将用小心翼翼的谎言应对他们抛过来的每一个问题。
有些东西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却仍旧被它紧紧束缚,创伤不仅是表层,更是内里。
“洛,听说你结婚了?”礼姝点完食物后突然问我,李卓应声也抬起头来看我,我的眼睛在他们面容上扫视了一下,然后点头。
“对方怎么样?做什么的?”
听到礼姝这么问,我好想编一个天花乱坠的理由以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我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嗯,开餐厅的。”
“餐厅?什么样的餐厅啊?”
“就小餐馆。”我去过任平生的店,店面很小,食物也不多,但是挺有特色的。
“哎呀,你看,应该把他也叫来的。”我摇摇头搪塞着,说他应该很忙。
之后的半个小时里,礼姝就像这样每一个问题都咄咄逼人,李卓很尴尬,我很难堪。
我并非不知道礼姝这样做的缘由,是因为李卓跟她在一起后有过后悔的念头,李卓又来找过我。
当时我只回了李卓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而礼姝应该也是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越是这样做,我就越觉得,其实她跟李卓根本就不幸福,因为真正的幸福是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炫耀的,凡是刻意炫耀的东西必定是短暂的假象。
可无论怎么说,此刻的我,如坐针毡。我就像停在在轨道上的火车,拼命地想要越出轨道,但其实无法越出。
礼姝趾高气扬,我狼狈不堪。
“洛,你说你也不好好经营一下自己,三十岁的女人说老就老啦,别看不住你家老公,男人啊都图个新鲜。”礼姝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可那些痛苦的往事因为她这句话悉数让我回忆起来,我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不过你老公赚钱不行,看上你老公的人应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