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点钟，罗小素躲在一个陌生的卫生间里迟迟不敢出去，直到现在她脑袋还是蒙的，她怎么就把上司给睡了，他的父母怎么就恰好这个点来了？

卫生间里有淡淡的檀香，但平日里安神的香味这次并没有让罗小素镇定下来。

她没有办法描述她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顾钦父母和顾钦的那种惊恐，当时的她在顾钦的怀里，脑袋枕着顾钦的胳膊，而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顾钦的腰部线条流利，皮肤触感很好。

她甚至还脑袋晕乎乎地掐了一下，这时顾钦用十分惊讶的语气问了一句：“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顾钦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小素明显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顾钦的父亲掩面轻咳了一下，母亲的眼睛也到处乱瞄，神色极其不自然，而罗小素在情急之下，突然来了句：“我想去厕所。”当然在那个时候她更想说的大概是我想钻地缝。

顾钦闻言将自己的胳膊伸开，以此让罗小素更好下床一些，可是她刚想下床才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没有穿衣服。顾钦的父母很识趣地走开了，顾钦胳膊一扬，从旁边的沙发上拿了一件自己的衬衣给她。

是顾钦前天上班时穿的，蓝灰色，质地柔软。

房间里很静，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一场越努力掩饰越容易露出马脚的戏剧。

她刚披好衣服准备下床，却发现地下没有自己的拖鞋，只有她昨天穿的高跟鞋。她踮着脚走了几步，床上的顾钦低着嗓音跟她说：“穿我的去，地上凉。”

“噢。”于是现在整个小卫生间里都是顾钦的气息，她看着脚上那双大到滑稽的拖鞋，心里又高兴又失落。

就好像她的心已经悬在半空中了，等一会儿顾钦揭晓了答案，她的心可能重重落地，也可能兴高采烈地悬浮。

他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或者她自己可以大义凛然地说一句：没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罗小素竟然没出息地哭了，她想起自己暗恋顾钦的许多年，是否从今天开始就要彻底画上一个句点。

那些她在深夜里独自品尝的辗转反侧，那种她从大学便一直追随顾钦的艰辛和胆怯，过往的一幕幕都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卫生间里重新浮现。

2

五年前临近大学开学的时候，罗小素生了一场大病，等她病好了，学校已经开学两天，而本来说好来接她的学长又临时放了她鸽子。

“学妹，真的很抱歉啊，突然有急事，我让我舍友去接你！”罗小素在微信上收到了一句语音和一个微信名片，她拎着行李箱在学校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罗小素准备回复消息的时候，收到了一条验证消息，是那个学长的舍友，备注上简单地写了两个字：顾钦。

周遭行走的人成了安静的人潮，刚刚的不知所措退去了大半，罗小素的心里升起了一些安稳。

顾钦跟罗小素要地理位置，她连忙发了过去，没想到顾钦只回了一个字：蠢。

她被这个字弄得莫名其妙，好半晌顾钦又重新回复道：你跑东校区做什么？在那儿别动，我打车去接你。

她发誓她真的不知道学校的三个校区竟然会离得这么远，她以为就像高中的A区、B区似的，有一个大大的连廊。

那天的顾钦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或者潜意识里他在嫌弃她。

这个女生都上大学了，为什么还一直在用这么幼稚的东西？他帮她拎着这个维尼熊的行李箱觉得真掉价，更令自己费解的是，她为什么要在行李箱上挂这么大的卡通猫？还有她穿的那件粉色短袖，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恨不得跟她隔出个十米之远。

如果不是自己的哥们临时有事，他才不会来顶替他接人。

罗小素问了顾钦几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后，她便没有继续自讨没趣，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但是顾钦走得很快，所以罗小素走了没几步整个人便气喘吁吁了。

罗小素终于在临近宿舍楼的时候追上了他，笑容十分灿烂地说了声谢谢。

顾钦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复。

再后来顾钦到国外交流学习，为期两年，罗小素这才知道原来开学那天接自己的人是他们计算机系小有名气的学长，因为顾钦颇受老师欢迎，所以她经常在公开课上听到他的名字。

她开始关注他朋友圈的动态，会很积极地给他点赞、评论，也会在节假日的时候给他发祝福语，顾钦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但是罗小素并不在意，那是一颗单纯欣赏他而不求回报的心。

某天她看顾钦朋友圈的时候被舍友看见了，于是宿舍里突然热火朝天。

“小素，你竟然有顾学长的微信？”

“推给我，推给我。”

“我也要！”

迫于无奈，她只好给顾钦发了一句：我的舍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我可以把你推给她们吗？

顾钦这次几乎是秒回。“嗯。”他说。

只不过都过了好几天了，顾钦还没有同意她们的好友请求，罗小素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他：“你怎么还不通过呀？”

“你推是一回事，我加不加是我的事。”

3

顾钦的微信好友加起来不到三百人，都是他所欣赏的导师什么的，他从来不加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通讯录上清一色的待同意，而且他很喜欢删人，罗小素能一直留到现在，怕真的是个意外了。

而顾钦留着她的原因，只是觉得好玩，她那么蠢，活着就像个笑话。

两年之后，顾钦回国，在英国机场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翻了翻通讯录，第一次主动给罗小素发消息，很简单的几个字：“我要回国了。”

鉴于罗小素第一次收到顾钦的消息，兴奋之余她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群发吗？”

“不是，只给你。”

“我去接你？”

“可以。”

后来罗小素经常回忆起那一天，如果在一段关系里一定要有催化剂的话，罗小素觉得那一定是顾钦主动的这一次。

而那句回国了，正是罗小素对顾钦欣赏和喜欢的分界线，它像一个里程碑一样明明白白地竖立在罗小素的生活里。

罗小素对于这个冷冰冰的学长态度一直都不温不火，她并不喜欢他，直到她在机场里见到了风尘仆仆回来的他，在人潮中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好像他们已经相爱了好多年。

如果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话，罗小素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认识后的第二年，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确实在那一天，爱上了他。

那天之后，她在学校里制造了很多场偶遇，跟他打了很多次招呼，一有机会就去蹭他的课，关于这些他一眼就看出的小把戏，他并不打算拆穿她，并且默许了她的行为。

毕竟像她这么傻的人能活到现在一定是这个社会太宽容，所以他也决定对她宽容一点。

她对他的喜欢并不张扬，反而含蓄而婉转，她对他的那些关心也好，爱护也罢，就像春日樱花，烂漫却没有给对方丝毫压力。

罗小素大四那年，顾钦毕业，进了一家实力不错的小公司，罗小素把公司的名字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成为她之后工作的首选。

好不容易等到大四下学期的实习期，罗小素更是想都没想地直接给顾钦所在的那家公司投了简历。

实习期结束，除了日常评分之外还有一个考试，她的笔试和面试成绩都不算好，没想到最终却能顺利转正。也就是她转正的那天，顾钦正式上任为公司总经理，这家公司正是顾钦家的，虽然不大，但是势头一直很猛。

这样的认知让罗小素觉得她和顾钦的距离更远了，于是她把心里对他的那份喜欢又藏了藏。

没想到他们昨晚有了质的飞跃，这让罗小素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或许她喜欢他的事情再也不是秘密，或许她即将背负着这个秘密彻底离开。

4

昨晚是公司的庆功宴，在整场庆功宴上罗小素一直踌躇不安，直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找顾钦，“总经理，我敬你。”

庆功宴上的罗小素穿一件黑色的小礼服，锁骨处的带子让肤色显得更为白皙，而当时的罗小素其实已经喝了很多酒，脸颊红扑扑的。

顾钦不动声色地跟她碰了碰酒杯，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罗小素看到顾钦这么给面子，于是也傻呵呵地将自己杯里的酒干了，冲着顾钦笑得一脸开怀。

“你是不是喝多了？”

罗小素打了个嗝，然后从侍者端着的盘子里又拿了一杯酒，“没有啊。”

“别喝了，快回家吧。”顾钦话音刚落，罗小素便听话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一起来的同事都不见了。

顾钦看见罗小素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们坐飞机走了，他们说要回英国的。”罗小素说得一本正经，顾钦却看出了端倪，看样子她是真醉了。

“我送你回去吧。”

无奈罗小素一上车就睡了过去，任凭顾钦怎么跟她讲话她都不醒，实在没办法顾钦只好先带她回自己家。

顾钦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两室一厅，一间是书房，而另一间是顾钦的卧室，顾钦把罗小素放在自己的床上，脱掉鞋给她盖好被子，而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没有醒过。

顾钦不再理她，径自地去洗澡，只不过在顾钦洗澡的工夫，罗小素已经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她大概是为数不多喜欢裸睡的女人。

卧室没有开灯，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源映照在罗小素的身上，被子半掩半盖，顾钦从卧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后小腹一紧。

不过最终他还是相当镇定地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一个人去书房工作，翻了几份文件后整个人心烦意乱，挣扎很久又决定回卧室睡觉。

那天晚上他吻了她，感觉比想象中的好，摸了几下她的胸和屁股，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虽然忍得有些难受，但顾钦还不希望他们的第一次在这样一个意识不清的夜。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突然很期待看到第二天她醒来的反应，只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父母会这么赶巧地来看他。

卫生间里的罗小素抽了一张纸，她把手里的那张纸不停地折叠然后展开，再折叠。他们可以相拥而眠，然后在清晨一起醒来的场景，罗小素已经幻想过无数次。

只是没有想过，这一幕会当作一个意外来发生，而且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5

想到这里，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罗小素在卫生间里坐得她脚都麻了。

“还不出来？”

罗小素听到顾钦的声音后，心里漏跳了一拍，抠了抠手指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马上。”

罗小素将身上那件衬衣的扣子从上到下系了个严严实实，但还是露着两条大白腿，她拉开门之后冲着顾钦灿灿地笑。

门口的顾钦早已经穿戴整齐，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换好衣服之后，跟我出来吧。”

“噢。”罗小素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了一句：“去哪儿？”

“客厅。”

“噢。”罗小素今天似乎格外偏爱这个字，而除了这个字，她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昨晚被她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已经被顾钦叠好放在床上，罗小素拿衣服的时候手颤了颤，实在想象不到昨晚到底有多么激烈。

罗小素换上了昨天的那身衣服，很局促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顾钦父母的脸色并不太好，细看竟还有些凝重，罗小素在他们的对面大气不敢出一声，好半晌才听他们说道：“我们家比较传统，既然都发生了这种事，那就结婚吧。”

“结婚？”罗小素听到这个词，脑袋轰隆一下，她怔怔地看了顾钦一眼，试图寻找答案。

只听顾钦问了她一句：“你睡了我，难道不准备对我负责吗？”

“我睡了你？”

“昨天是不是你来找我敬酒？”

“是。”

“是不是你来到我家，跑到了我的床上？”

“是。”

“那你是不是应该负责？”

“是，但是……婚姻是基于喜欢的基础上。”

罗小素话音刚落，顾钦母亲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突然神色严肃地问了罗小素一句：“你不喜欢我的儿子？”

在一个母亲面前质疑她孩子的魅力，确实是一件不怎么明智的事情。

罗小素急急地反驳道：“不，我喜欢顾钦，但是顾钦不喜欢我。”

“放心，他以后会喜欢你的，我们还有事，改天父母一起见个面吧。”直到顾钦父母走出去很远了，罗小素还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今天的顾钦好像格外有耐心似的，一直等罗小素先开口，等了好久，罗小素终于说了一句：“完了，我今天忘记请假了，我的全勤奖……”

不过心里另一个小人儿又接着说：“都当总经理夫人了，还在乎什么全勤奖！”

“不对，今天周末。”

罗小素在心里做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偷偷地去瞄几眼顾钦，“那个，你认真的吗？”

“不然呢？”

“我……没钱娶你喔。”

“老子娶你。”

顾钦话音刚落，房间里的手机便响了，公司有事情找他，他看了一眼罗小素，把家里的地址发给了她，“你一会儿自己点个外卖吃吧，结婚的事我们晚上再聊。”

从顾钦的嘴里说出来，结婚就好像一桩可以谈判的生意一样。

“那个……”

“在家等我。”

6

顾钦比想象中回来得早，不过下午五点，太阳没有完全落下，跟地面有着几寸的空隙，他带了晚餐回来，还有几套崭新的女士衣服。

他回来的时候罗小素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窗边，罗小素怏怏不乐的样子顾钦还是第一次见。

公寓位于二楼，卧室窗外有很多树，幸好窗户很大，从树叶罅隙中还是有阳光偷偷漫进来，映照在罗小素的脸上。

顾钦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向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