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忠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家老爷在殿试上被钦点为探花郎的那会，正好也是如同这般的天气，少年郎本该意气风发的跟着状元和榜眼同游御街，可自家老爷却是一出了宫，就和当年一同高中榜眼的严老打了一架。

那会的状元郎本来是去拉架的，也不幸被误伤，右眼生生被砸成了一只熊猫眼，眼看着三元皆是面上带彩蓬头散发，这游街肯定是不成的了，于是几人又被扭送到皇帝面前，生生教百官看了个笑话。

想到这些往事，郁忠也有些忍俊不禁，可一想起之后发生的种种，终是只余一声叹息，又迈开步子，追着郁文涛去了。

主仆两人在朱雀街如同游魂一般的晃悠了一上午，被日头晒得嗓子都有些发干了，却仍是毫无收获。

银票带在身上，却根本送不出去。

不是他人不爱财，而是谁都不想来蹚这一滩浑水。

兴安候府承袭多年，绝非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近些年虽因县主骗婚一事蒙羞，瞧着逐渐有些式微的意思，可谁都清楚，这兴安候府就是头裹满了泥浆的豪猪，若是有人想凑上去咬下一块肉来，也要做好被磕断牙的准备。

这会临近正午，眼看着日头愈发毒辣了，郁忠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喊住了前面的郁文涛：“老爷，咱们不如先找家茶摊子，买上两碗面填填肚子吧。”

郁文涛闻言也停下了脚步，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被汗水濡湿的领口，皱着眉就开始嘀咕：“也不知道这京城到底有什么好的，才三月天就这么热，还干燥得不行，偏偏还有这么多人削尖了头想要往京城钻。”

两人朝着附近的茶摊子走过去，郁忠听了这话，也只能摇了摇头，无奈道：“毕竟是天子脚下，总会有人追名逐利。”

闻言，郁文涛也只是皱着眉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没再做声。

走在前头的郁忠倒是将他那一句嘀咕听得一清二楚，这会也不由汗颜。

“一群傻子。”

郁大老爷是这么说的。

摇了摇头，由着茶摊老板引着在靠里头的一张空桌前坐下，郁忠又要了一壶凉茶，便起身打算去前面的面摊再买上两碗面了。

京城的小摊子花样也不见得比泾河县多，这面摊统共也只有素面和阳春面出售。

要了两碗阳春面，那摊贩便极为麻利的烧水下面，很快便将两碗阳春面摆在郁忠面前。

将面端回茶摊子，郁文涛已经给自己倒了茶，这会都懒懒的半趴在桌上，瞧着像是有些乏了。

等到郁忠将那一碗阳春面搁在他面前，郁文涛也只是懒懒的抬眼看了眼那碗里的面，撇了撇嘴。

瞧着他这如同孩童般的表情，饶是郁忠也不由一阵无语，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起身吃面的意思，他也只得提醒道：“赶紧吃吧，一会面坨了就更不好吃了。”

郁文涛这才懒懒起身，拿了筷子，十分嫌弃的在碗中搅了搅，才刚夹了一口面送进嘴了，囫囵嚼了没两下便直接吞下了肚，半晌才冒出一句“难吃”，末了还又加了一句“同灵儿那丫头做得完全没法比”。

闻言，郁忠也只得无奈劝道：“将就吃吧，权当是填饱肚子了。”

其实他也想念古灵做的菜了，还惦记着一双儿女，也担心古氏近日是否能安睡。

两个中年人沉默着吃完了面，便一边饮茶，相对无语。

等到一壶茶也见底了，郁忠这才起身，拿了两个空碗去给那面摊老板送去了，郁文涛则仍坐在茶摊子里头，懒懒的等着他回来。

这时，却有一架马车自街道那头缓缓驶来，后头还跟了不少家仆，正好停在茶摊前。

等到马车停稳了，很快便有一名貌美侍女跳下车，缓缓步入茶摊，径直走到了郁文涛桌前。

这侍女在桌前站定，十分恭敬的福身一礼，这才抬起头开口道：“老爷，小姐想见您一面，她......”

“她见我做什么，你去告诉她，她现在应当同我保持距离，不要再跟我有什么纠葛才是上乘。”

这侍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郁文涛木着一张脸，十分平静的打断了。

那侍女也不恼，只是俯下身子，低声道：“小姐说了，她只认您这一个父亲，您来京城这么些天，一直不曾联系她，还处处躲着她，她说了，若是您不肯见她，她就日日跟在您后头，直到您肯同她见上一面为止。”

听了这番话，郁文涛也只能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她为何一定要同我扯上关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那侍女见他已然起身，这会又换上了先前那一副笑脸，一面引着他往马车方向去，一边轻声道：“哪有做子女的不和父母扯上关系的，小姐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当是最懂她的。”

郁文涛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跟着这侍女来到马车旁，便有随侍在旁的家仆在地上摆了矮凳，十分恭敬的请他上车。

郁忠还了那两个空碗，老远就瞧见那一辆马车朝着茶摊的方向过去了，再等他瞧见了那马车上的徽记，便心下了然了。

这会他一过去，便见着从前一直服饰在二小姐身边的雪樱守在马车旁边，一见他过来，便盈盈行了个礼。

他赶忙伸手虚扶起了她，这才小声问道：“你们家小姐过得如何？夫婿待她可还如从前那般？”

雪樱一笑便露出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切都好，统领待咱们这些下人也都十分宽厚。”

闻言，郁忠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还好，在出事前郁文涛便做主将二小姐嫁了出去，虽然当时县主还在一旁对此事颇有微词，可见着这小夫妻两个新婚恩爱融洽的样子，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再加之姑爷也算是十分争气，武将式微的大环境下，竟也能生生教他在偏远的蛮荒之地挣了一份功劳回来，御笔亲封为大统领。

即使是后来事发，兴安候府因当年骗婚和县主私通其表哥一事而蒙羞，姑爷也仍是个重情重义的，并没有就此迁怒二小姐，而是待她一如往常。

郁忠正感叹着，就听旁边的雪樱又感慨了一句：“还好是老爷给小姐挑的夫婿，果然是极好的，若是由着当年县主的安排，还不知道小姐现下又是个什么光景。”

摇了摇头，郁忠终是什么也没说。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亲生的，也不舍得看她就此蹉跎了去。

他太了解自家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