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服务实施了一个学期后，很多老师都说没什么效果，其中比较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家长和学生本人都对补课寄予了过高的期望，认为只要补了课成绩就一定会提高，甚至有的学生上课都不认真听，觉得只要补了课就好。为此，陈萱萱曾在班上大声训斥过，不！是咆哮！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那天上午，学校教学楼因为短路，导致学校广播室铃声没有响。陈萱萱在办公室改作业看上课时间到了，于是捧着一摞改完的的课堂作业本心情沉重且疲惫地走进教室。最上面的几本是空白的，一道题都没写，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改完这堆作业。当她站在讲台上时，看着座位上空着的八九个座位，等了几分钟都不见人来，于是在班上问道：“他们几个干嘛去了？”莫海说：“在下面打乒乓球。”“你去叫一下他们！”莫海闻声迅速离开座位跑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那几个学生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在门口陆续喊着“报告”。陈萱萱阴着脸不说话，也不叫他们进来，直到门口站不下了，才说道：“站在后面。”那几个学生肩挨着肩在后面站了一排，四个女生，五个男生。
“看看上面的时间，十点二十上课，现在十点三十，都上课十分钟了，你们才进教室。就算学校停电没有铃声，你们看到别的班同学都进教室了，操场上都没有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上课了吗？还在那里打乒乓球？！”
陈萱萱看着周孝帅衣服里鼓出来的乒乓球拍子，还有其他两个女生极力在身后掩藏球拍的样子。说道：“你们衣服里的、手里的都别藏了，都拿到讲台上去。”四个学生知道露了馅，只好不情愿地把球拍交到讲台上，又重新回到教室后面站好。
陈萱萱继续说到：“以前每次下课，铃声都没响完，老师还没出教室，你们就拿起球拍冲了出去。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只想着早点下课去抢占乒乓球台。我没有像其他班一样不许你们打乒乓球，因为不想剥夺你们的乐趣。没想到你们变本加厉，上课了都还打。”
陈萱萱不禁想起以前班上有学生因为争抢乒乓球台打架的事情，心里很想说从今以后除了学校体育活动提供的球拍，谁也不许带乒乓球到学校，班上谁也不许在课间打乒乓。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希望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下次再因为打球迟到，我就把你们的球拍全扔垃圾桶里。”说完，让学生都回到自己的座位。
接下来开始是作业问题，陈萱萱让语文课代表将合格的作业发下去，那几个空白的本子留了下来，把本子上的名字念了一遍后才发。“你们几个人写不出答案也算了，难道黑板上的题目都不会抄吗？一个字都不写，连题目都不抄不是懒是什么？尤其是周孝帅、盘仁龙、你们的作文也是空白的，说作文不会写，那抄呢？小组长不是给你们作文书了吗？抄也不会吗？抄都不抄？！”陈萱萱气极了，说话时拿书往讲台重重一掷，铁质的多媒体讲台发出金属沉闷的重击声。她平息了一口气，明知道他们听不进去，但还是要说。“亏你们几个还补课，连作业都不写，还补什么课？补课是在课堂的基础上多学一些知识，你们现在连最基本的课堂作业都不写，补课有用吗？！你们几个利用课间和中午午休的时间把作业和作文补上来，下午上第一节课之前交到语文课代表那里。听明白了吗？”几个被骂惯了的学生，木然地、机械地点了点头。
训斥完之后，开始上新课。首先检查生字预习情况，巡视了一周，发现有好几个学生的生字表没有注音，空在那里，其中就包括几个刚才打乒乓球迟到的。陈萱萱一边检查书上的笔记，一边说：“你没写，你也没写。昨天说要预习新课，查生字表的拼音，今天还是有同学没查！每天四点钟就放学了，你们回家后在干什么？”有个的学说道：“他们玩手机游戏去了。”陈萱萱不清楚这话是那名学生顺口接的，还是真实情况，于是未在意，就开始上课。
刚上了十几分钟，这时她看到周真在桌子上睡着了，“周真，才早上第二节课你就睡觉，晚上干嘛去了？”旁边的同学立马出卖他：“他早上来，说他昨天和盘仁龙打了一夜的游戏。”周真立马紧张起来，把头抬得像鹅一样高，警觉地望着陈萱萱，着急否认道：“没有！”陈萱萱道：“很好，要是今天我再发现你上课睡一下，就罚你站马步。”周真马上坐得直直的，以显示自己精力充沛，晚上没有打游戏。
课堂内容变成了教育同学要少玩手机，不要打游戏，晚上要睡觉，不然不仅危害眼睛，还会影响长身体，都才十一二岁，不能熬夜……说完了，也就下课了，她说得嗓子都哑了。陈萱萱气呼呼地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板着一副脸不说话。
秦念茹问：“怎么了？”“我觉得我们班上那几个人要是他们的父母在学校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肯定要被气吐血。如果我以后的崽是这个样子，我一定生无可恋，要被气死。”于是吧啦吧啦像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发着火。
秦念茹劝道：“不要生气，生气是对自己的惩罚，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陆颜在旁用rap的腔调说道：“对！不要生气，生气是给魔鬼留余地！”陈萱萱不禁哀嚎了一声，身体靠在椅子上，“哎哟……我肝不好，肝要被气出病来了。这才从教两年，今后还有几十年。”说完，马上直起腰来，起身去饮水机装了杯水，打算给自己降降火。
时光竞速，秋去冬来，一个学期很快过去。课后服务的效果在不同人身上得到了不同的印证，那些一直努力着，且参加了课后服务的，成绩自然扶摇直上；那些时时刻刻努力着，即便不参加课后服务的，期末成绩自然也不会差；而那些平时连作业都不肯写，却把期望全部寄托在补课身上的，期末成绩自然也没能达到家长及其本人的期待。于是不少家长都在质疑学校教师的能力，甚至简单粗暴地认为补课无用，毫无效果。
与此同时，这一年开春碰到新冠疫情，全市小学不得已延迟了两个月开学，在紧锣密鼓的开学工作与防疫工作当中，吴校长安排教务处文珍，挤出时间将课后服务开展起来，依然是每月一百。
但这个学期课后服务报名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现象，每个班级就只有几个人参加，好一点的有七八个，情况不好的只有一两个，而且几乎都是成绩中上的学生。于是吴校长发动班主任给学生做工作，鼓励更多的学生参与到课后服务中来。好不容易每个班多动员了一些学生来补课，但课后服务开展仅一周，学校就遭到了举报。
原因是一名建档立卡的学生家长认为，他是贫困户，学校应该免费给他的孩子补课，于是就向县教育局举报学校收了他的补课费。而此时恰逢省扶贫组在县里检查扶贫工作，这位家长选择在这个时候举报不知是巧合，还是看准了时机。
当天，吴校长就被叫到县教育局进行谈话，专程向局长解释与汇报此事，学校行政班子个个悬着心等吴校长回来。但吴校长人未回来，消息先到。他先在教师微信工作群里发了一个通知，意思大致是，立即解散课后服务，退还学生所有费用，由班主任向学生家长进行解释。
通知一发，各年级办公室立即炸开了锅，马上就有班主任发飙道：“学校这是什么意思？朝令夕改！当初我为了让学生参加课后服务一个个给家长打电话，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有十来个学生参加了，现在又说解散课后服务。现在叫我怎么去面对那些家长？让我怎么去跟他们说？”和这位班主任有同感的不止一个，另一个老师接着说道：“就是，本来现在这些家长就对我们老师有偏见，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不是更让那些家长觉得我们老师讲话没合数？消耗家长对老师的信任。”在教务处工作的文珍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么多老师都不满了，这也是消耗学校领导的权威。但又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抱怨声不绝于耳，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个老师都在议论此事，但一见到几位校长就缄口不谈了。这些老师为什么在文珍面前毫不避讳，用文珍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一个工作不满四年的年轻老师，自身还需要学习，突然把我提到这个位置，一些老师肯定不服。我之前排课也好，安排一些任务也好，总会有老师讨价还价，说课不在一起，上午一节下午一节，吊着不好。但排课的原则就是语数外在早上，音体美在下午，学校缺乏专门的音体美老师，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上音体美，这样一来，就难以避免早上和下午都有课。群里有两个老师直接说我的课排得不科学。”
在此之前文珍也还只是一个普通老师，比陈萱萱她们早来一年，没有接触过教务工作，而原来的教务主任又被调离到总务处去管理后勤。一开学又是学生营养午餐，又是教师食堂安排，他也忙得晕头转向，分身乏术，哪里还有时间去教这个刚上任的新手？文珍才刚接手教务处这份工作时，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还遇到个别老师挑刺，那段时间她简直要被气哭了，但想了想，就忍住了，没让泪珠掉下来。
用文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没有一点领导的样子，不仅指她自己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还指别的老师也不把她当领导看。她纯粹是服务，为学校、为老师服务，可如果有哪里服务得不好，就要被别人说。“我以前都是学校安排什么，就听什么。之前吴校长做教务处主任的时候，安排工作根本不会有人讨价还价。现在轮到我了，就个个有理由找我还价。学校事务没弄清，教育局那边又总是催交这个表那个表。我自己又教着一个主课，这个学期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管学生，更莫讲想办法如何提高自己的教学了。”
陈萱萱望着对面因持续熬夜制表而面容憔悴、精神有些萎靡的文珍，说道：“待会回去洗个澡，什么都不要做了，好好休息一天。”月亮从山坡爬到树梢，越升越高，远远望去山圩小学灯火通明，两栋教师宿舍楼在夜里深沉而静谧地并排而立着。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窗户格子就像无数只大眼睛，而每一只眼睛都透着白亮亮的光。透过眼睛往里看，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一个人在活动，不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有正在抄教案或改作业的，有打游戏或追剧、逛淘宝的，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和男女朋友煲电话粥的，也有正在洗漱的。文珍从一个格子眼睛旁的门里出来，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扇门，今夜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而学校的课后服务也这样结束了，在轰轰烈烈中开始，在家长的举报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