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洞房整了出闹剧,席面那边,倒还算热闹喜庆。
杨玉成娶妻,是杨家的大事,所以杨府内的长辈们自然都得露面参与婚宴。
说是杨府长辈,其实都是杨参谋长纳的八位姨太太,各个娇艳貌美,最大的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杨玉成大不了几岁。
至于骆文端,她是最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也不擅长用客套话应付来宾,就在席面上干坐了挺久,最后是骆文雪借着敬酒的由头,坐到了她的身边,和她说话,才缓解了些尴尬的气氛。
只不过,前来搭话的人,可不会少。
“哎呦,这不是未来的少帅夫人嘛!久仰久仰!”
说话的是同坐一张圆桌的女人,身穿艳丽的玫瑰红旗袍,梳着很时髦的波浪卷发,面对着骆文雪,笑吟吟道:“早就听闻,陆少帅的未婚妻国色天香、漂亮有气质,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哪。”
骆文雪客套的一笑,可心里总觉得这话很耳熟,依稀记得陆家三太太胡韵儿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相较于胡韵儿的阴骘媚态,这人的神态语气更加轻浮张扬一些。
骆文雪看了眼大姐,似是要问这是谁,而那人自顾自道:“你呀,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玉成和玉容的亲姨母,也是杨参谋长的姨太太。”
骆文雪听杨玉容说过,当年她母亲苏氏病故后,杨参谋长见这个小姨子的长相和亡妻很是相似,不由得有所动心,便将她娶为姨太太。或许是因为与姐姐相似的容貌优势,使得她在杨府十分得宠。
苏姨太继续笑道:“我们家玉成呀,虽然平日里有些不懂事,可在其他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所以呀,还请骆小姐在少帅面前多为玉成美言几句,让我家玉成也能进军政府谋个差事做。”她说着,端起酒杯便敬过去。
骆文雪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熟练的露出客套的笑,说道:“我尽力吧。”
“哎呦,骆小姐果然是爽快人,我呀,再敬你一杯。”
还没等苏姨太再说什么,只见一个小丫鬟从门外匆匆跑了过来,焦急道:“不好了,老爷太太,大少爷他…….”
杨忠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玉成他怎么了?”
小丫鬟忙道:“大少爷不知是吃了脏东西还是怎么的,从刚才一直呕吐不止,到后面甚至还呕出血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杨忠和骆文端赶忙起身,骆文雪紧随其后,前往杨玉成的院子,还没进屋,就看到几个下人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不断传来杨玉成呕吐和咳嗽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挺严重的。
再看屋内,杨玉成无力的趴在床榻上,脑袋探出出,对着一个痰盂不停地干呕,肚中的东西早就已经吐完了,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干呕,连胆汁和血丝都呕了出来。
下人已经去叫医生了,可现在杨玉成的状况那么严重,不知能不能撑到医生来,所以骆文雪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上前指导下人帮忙给他顺气止吐,然后替他把了把脉,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见他身子不断的打颤,脸色惨白,两眼发黑,很明显是食物中毒的症状,骆文雪瞧了瞧,不自觉有些神情凝重,她瞪着床边嘤嘤啼哭的香玲,问道:“你是不是给杨玉成吃什么脏东西了?”
香玲止住了哭声,有些茫然的看着骆文雪,随后便心虚的逃避她的眼神。
“问你话呢!”骆文端冷冷问道:“你是不是给玉成乱吃什么东西了?”
香玲愣了一会儿,才怯怯的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些土褐色的颗粒粉末,有粗有细,跟砂土质感很像。
骆文端凑上去瞧了瞧,问道:“这是什么?”
香玲怯怯道:“这个…..是我出嫁前,我娘从一个大仙那儿求来的‘神土’,说成亲时混在茶水里让新郎官喝下,事后夫妻俩铁定能生儿子…….”
“胡闹!”骆文端怒道:“外面那些江湖骗子的话也能信?”她抓起那纸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接着眉头紧皱,直接将它摔在地上,“什么神土!这就是郊外田地里随便抓的一堆土,里面什么脏东西没有?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玉成喝下去呀!”
香玲这时才知道自己家上当受骗了,她抽泣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对不起……少爷,是我害了你……”
骆文端实在看不惯她那梨花带雨的窝囊样儿,又道:“不是你害了他,是你的无知害了他!你们家也是种地的,仔细瞧一瞧肯定能看出问题来的,可那江湖骗子哄骗你们几句,就深信不疑了,这不是无知是什么?我可告诉你!要是玉成没事就罢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后悔一辈子去吧!”
骆文雪顾不上听两人吵闹,自顾自的帮杨玉成顺气和缓解呕吐症状,同时防止他因呕吐过量而休克,过了没多久,医生们就赶来了,他们赶忙把杨玉成抬上了担架,连夜送往了医院救治。至于宴席那边,也值得草草结束,致歉送客了。
骆文雪也离开了杨府,无奈的摇摇头,杨少爷那心心念念的“美满婚礼”,竟然在这一出出闹剧中度过,真的是可惜又可悲。
骆文雪是坐着黄包车回的骆府,朱砂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她许久了。她扶着骆文雪下了黄包车,付过车钱,目送车夫离开后,才问道:“杨府那边的婚礼进行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骆文雪苦笑道:“别提了,一晚上闹剧不断,杨少爷也受了不少罪,还没来得及洞房花烛夜,就被送去医院了。”
“那香玲?”
“她都已经和杨少爷拜过堂,入过洞房了,就已经是杨府的少奶奶了,这个事实没法改变,而且杨玉成对她那么包容,自然也不会过于怪罪她,两人事后应该还是照旧过日子,只不过,俩人过得好不好,就未可知了。”
但愿这次新婚时的闹剧,能让香玲吸取些教训,别再犯无知的错误。
朱砂听骆文雪细说了前因后果,也无奈的摇摇头,叹道:“果然,少爷爱上丫鬟并获得幸福的故事,只有小说和话本里才会有。”
骆文雪又道:“我从来不信什么穷姑娘嫁入豪门就能幸福的童话故事,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一个是生活困苦的穷苦姑娘,无论是生活观念还是阶级立场都天差地别,没法协调,光凭这一点,就注定俩人没法过得舒坦。”
“那你和陆少帅?”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就没打算在陆家长久待下去,等我替母亲报了仇,便向陆一寒求一纸休书,然后回雾隐山,去孝敬我师父。”
“你舍得吗?大帅府的富贵,以及……陆一寒对你的感情。”
“…….人的感情是会变的,没准过两年,他就会为了家族或利益,另娶他人。那时候,他也就不缺我一个夫人了,我正好给他的新欢腾地儿。”
朱砂似是被这话逗乐了,说道:“哟,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做好未婚夫移情别恋的心理准备了?一般的女孩,不都是憧憬着新婚的生活,婚后很多年才被丈夫冷落,才心灰意冷吗?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骆文雪也是一笑,淡淡道:“我还需要婚后很多年才心灰意冷吗?我母亲的婚姻、大姐的婚姻、陆太太的婚姻、杨玉成的婚姻,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失望透顶吗?就像你,年纪轻轻就做了自梳女,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如此不是吗?”
朱砂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自家道中落、弟弟去世后,我就对这世间没有任何留恋了,本应随弟弟而去的我硬是被青云帮主续了很多年的命,可也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因此,我早就不那么眷恋世间了,更别提向往男女情爱了,所以才做了自梳女。可你呢?你比我幸运的多,你有爱你的母亲和师父,有关心你的胞姐和姨母,就连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都对你有感情,然而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奢望,我将来的归宿恐怕就是孤独终老,无人问津。可你和我不同,你比我年轻,比我幸运,你的生活也比我充满希望,所以,我不希望你活得跟我一样苦大仇深的,该珍惜的东西,还是要珍惜的。”
骆文雪听后也是沉默良久,转过身,淡淡道:“我的决定不是一般人能改变的,要想改变我对俗世人的看法,可不是凭这三言两语的。”
“也许过几天,你去了霍公馆,见到了霍司令,也许会稍微改变你的看法。”
骆文雪转过身,有些疑惑,问道:“去霍公馆?为什么?”
“秦桑桑说,过几日是霍司令千金,霍晓蝶的生日宴,陆一寒作为她的表哥,你又作为她未来的表嫂,理应赴宴为她庆贺。”
骆文雪冷哼一声,道:“秦桑桑明知霍家和我母亲有过节,偏偏要让我去,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她是想借霍家的手来打压我和羞辱我罢了。”
“可这也是一个机会不是吗?只要你想办法和霍家说出当年的真相,并搞好关系,这样一来,你在岳城多了一个靠山,而且为你母平冤的计划更有帮助不是吗?毕竟,他们也想让害死霍太太的元凶付出代价不是吗?”
骆文雪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我得多花些心思,去和霍家人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