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甯从后视镜里看了程愿一眼,调转车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副驾上留着他买给她的那瓶矿泉水和那一罐西瓜味口香糖。
程愿这时候也发现了,她刚才下车的时候光顾着拿那几个塑料袋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俞洁,再看看已经专注开车的洛北甯,咬了一下嘴唇,选择了沉默。
三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稳稳停在乡政府大门口。
程愿正欲下车,洛北甯叫住她:“你的东西。”
他指的是副驾上的水和口香糖。
程愿愣了一下,“把口香糖给我吧。”
洛北甯侧过身,把副驾上的口香糖递给她。
程愿接过,向他礼貌道了谢,然后下车。
她站在路边,目送洛北甯的车绝尘而去,逐渐融入夜色里,她的内心忽然有种怅然感。
她就这么站着,久久没动。
夜风吹起她随意扎在脑后的头发。
俞洁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她初见她的场景——程愿第一次来园子小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拄着拐杖,遥望一个地方,眼神清远。
此刻,程愿望着洛北甯离去的车影,也是这样清远的眼神。
“阿愿姐姐,你在想什么?”俞洁忍不住问。
程愿收回目光,隐下眼底深处的一抹悲伤。
“我在想,我还是可以吃无数顿饭的。”
和他。
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次,下下次,总会吃上想吃的饭的。
她不急,来日方长。
*
从园子乡开出来,洛北甯没有直接回队里,而是去了钱巍然在县里的家。
此时晚上七点多,钱巍然和妻子曾素芬已经用过晚饭,但仍然在餐桌上留了大半的菜,餐桌正中央用大汤碗盛起来的椰子鸡还冒着热气儿。
洛北甯一到,钱巍然就招呼他坐下,“来来来,北甯,喝啤酒还是白酒?”
不等他作答,钱巍然又说:“还是白酒吧,这里的白酒很出名,在G省,当然是要喝白酒了。”
钱巍然开了一瓶老窖白酒,“怎么样,北甯,53度的。”
洛北甯失笑,“你明知道我喝酒不在行,还开53度的。我喝啤酒,钱大哥。”
曾素芬给洛北甯拿来碗筷,斜睨钱巍然一眼,“老钱,你这个高度数的酒桌文化可不能要,北甯南方人,喝酒不行,就让他少喝点儿,你自个儿喝你的白酒去。”
曾素芬今年四十七岁,因为钱巍然工作调动原因,随他一起到了G省,现为县妇联主任,两人育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因着儿子在老家生活读书,一家三口聚少离多。为此,曾素芬看小自己十几岁的洛北甯像是弟弟,又像是半个大儿子。
“来,北甯,吃这个鸡,我们都没动筷,就等你来吃,多吃点。”曾素芬给他夹了个大鸡腿。
“谢谢嫂子。”洛北甯忙递碗接过,“嫂子吃过了吗?”
“我们都吃过了,老钱就等你来喝酒。”曾素芬在一边坐下,关切地问道,“听老钱说,你刚去了趟园子乡?那里可远着,穷乡僻壤的,原来那有几个孩子,家里让辍学,乡里面找我们单位去开导教育的。”
曾素芬想起那些大山里的孩子,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些留守儿童,我就想到我家阿皓。”
“你这哪能比啊。”钱巍然摆摆手,不以为意,“咱们家阿皓这小子,一线城市的居住条件和教育水准,很不错了。那园子乡的孩子又是什么情况,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你也别没事多瞎想,瞎操心。”
钱巍然朝洛北甯递过一瓶啤酒,“小子,喝啤酒就先干一瓶。”
洛北甯接过,开盖,先喝了一口,热辣的酒水流过喉咙,下肚,刺激得他眯起眼睛。
“对了,那封信在你那里?”洛北甯突然想起来,“给我看看,我还没看过信上写了些什么。”
“我给阿年那小子了。”
“给阿年干什么?你不是说要让报社宣发出去。”
“怎么着也得给人家学生写一封咱们队的回信,我让阿年去写了,阿年平日里爱读书写字的,他接这个活儿再适合不过了。”钱巍然拿手指轻敲饭桌桌面,身上的政治教导气息不减反重,“北甯,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必须得给他回信,回完信,再联系报社的同志们一起报道出去。”
说罢,拍拍洛北甯肩膀,“改天,阿年写完回信,还得劳烦你再跑一趟园子乡,给人学生送过去。”
洛北甯咀嚼碗里的鸡腿,淡然道:“既然阿年写的,那到时候让阿年跑一趟送过去吧。”
现在在洛北甯眼里,园子乡和园子小学这两个地方,是和程愿这个人划上等号的。
洛北甯并不想让自己满脑子乱麻,他心里暗暗发誓,如非抢险救援,再也不会去园子乡,否则他是一只猪。
想着,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拿过钱巍然手边的53度老窖白酒,“来吧,钱大哥,陪你喝一杯。”
“哎呦呦。”钱巍然见了,稀奇得不得了,“以往怎么劝你喝烈酒,你都不肯,怎么今儿个自己喝起来了?”
“等等别喝大发了。”曾素芬担心道。
钱巍然道:“素芬,家里还有花生米吗?拿一碟花生米来。”
今天,他要和洛北甯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