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酒席自然没有苏辛夷的事情,纵然她是苏淳的孩子,但是是个女儿,接风宴上都是榆林卫的将领,她一个女子去大家都不自在。
况且,榆林卫的人对她不了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做贴户,但是不会有人将她放在眼中,只会把她当成麻烦。
苏辛夷心知肚明,因此她在城门前才会趁机溜走,既不让城中守将左右为难,自己也不用花费心思在无用的地方,先去做她能做的事情。
就是没想到容王会突然跑来,不吃他的酒席,竟来给她添乱,苏辛夷很头疼。
人来了也不能赶走,请他坐下,将饭菜分他一份。
容王看着手里的野菜团子,碗里的野菜糊糊,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这东西真能吃?
他长这么大不要说吃,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但是他看着这屋里除了他之外,大家都吃的很香的样子,于是低头咬了一口菜团子,这一口咬进去差点没给他吐出来。
有点涩涩的味道,而且粗糙剌嗓子,这一口团子在口中咽不下去,但是又不好吐出来,憋得他脸都红了。
苏辛夷一见就笑了,“殿下没吃过这种东西吧?我小的时候经常吃这种东西。”
容王艰难的咽下这一口,听着苏辛夷这话没忍住问道:“你小时候就吃这个?”语气中很不可思议,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吃这种东西?
苏辛夷点点头,“我小的时候无人帮着我娘带我,她就只能自己带着我,乡下人按人口分地,我跟我娘是迁到别人村子里,一开始没有宗族庇佑,地都没有我们的份儿,过了几年才分了点薄田,分到的地又少又荒种不出多少粮食,为了糊口饿不死,就只能用一点粮食掺和野菜做成这种团子或者各种糊糊吃。偶尔我娘也能抓一只野鸡或者山兔什么的,就能吃上一口肉了。”
苏辛夷看着容王惊愕的神色,低头一笑,“殿下不用这么惊讶,乡下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家里人丁兴旺的田地多一些粮食打得多日子就好过,家里人丁少的就要节衣缩食。所以在乡下便是家里养的女儿都要下地干活的,我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我娘打猎,很小的时候怕我有危险,都是被我娘用绳子栓在树上,绳子只有一两丈长,我就在这个范围内活动,然后我娘就在我活动的范围内用树枝把我圈在其中,怕我被野兽给吃了。”
容王听得简直是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苏辛夷,很难想象她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乡下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家里的大人农忙时都要下地,哪有时间人手专门看孩子,大一些的就跟着下地,不大不小的就只能拴在家里,谁家的孩子腰上没被绳子栓过。”苏辛夷并不觉得苦,拴起来是怕孩子自己乱跑遇到危险,拴上绳子能在可控的范围内活动,就没危险了。
看着容王眼睛都红了,苏辛夷哭笑不得,指着田早跟包大同说道:“他们的父母死在鞑子手中,萝卜丁大的年纪就跟着大人逃荒逃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从边关一路去了京城就为了能活下去。展桥跟曹清是我们苏家的护卫,弓马武艺也是从小练起,这世上想要好好的活着,哪有不辛苦的。只有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只有生在公侯官宦富商之家的孩子才能无忧无虑。”
容王的世界一向是多彩的,祥和的,是带着仙气的,站在云端的日子,忽然之间打开了另一扇截然不同的门,这扇门内的世界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不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
看着容王起伏不定的情绪,苏辛夷最后一次劝他,“殿下,你看到了,要在榆林卫生活下去很难,做为贴户我们要种地才有饭吃,现在这个时节不是种粮的节气,现在吃的都是军中贴补的,种了地收了粮要还的。你确定你能吃得了这样的苦?你见过锄头吗?会用吗?你的双手写过字做过画举过酒杯挥过鞭,但是你没拿过锄头。”
“殿下,你私自离京,没有陛下的旨意来到榆林卫,无官无职,顶着个王爷的爵位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像你这样的空架子王爷,在榆林卫这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的将士眼中,说句难听的话那就是个废物。”
容王:……
“你一个王爷在这里,大家要节省粮食供你吃喝,要花费人手护卫你安全,你一个人能顶得上上百人的开销,你在这里多呆一天,暗中骂你的人就会不断增加。”
容王:……
“你知道你任性跑来,会给多少人添加麻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你来这一趟只会给自己摸黑,除非你能拿出本事让大家服气。可是,殿下你能做什么呢?打仗?别开这种玩笑,没有陛下旨意,谁敢放你出关?大家的命不要了吗?开荒?殿下的手能握锄头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不能治天下,武不能平敌寇,殿下,你来榆林卫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挨骂吗?”
容王:……
苏辛夷没有横眉冷目,没有咄咄逼人,甚至于她的语气很是温和,但是字字句句却扎进容王的心口。
他好像真的太冲动了,他曾经自以为傲的本事,在边关这种地方真的是无用之物,吟诗作对?谈论风月?连苏辛夷都打不过的功夫去杀敌只是个笑话!
苏辛夷说完这些,顿了顿才说道:“殿下回去好好想想吧,这里面对的是漫长的冬季与无尽的荒凉,面对的是敌人的刀剑与来去如风骁勇善战的骑兵,我们进城时城墙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这座城市遭受敌袭的见证,是岁月留给这座城池的辉煌与印记,是每一个在这里阵亡的将士用鲜血铸就而成的边防。”
容王沉默着走了,苏辛夷也沉默着没有留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也保持了沉默。
田早跟包大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有展桥与曹清如常,他们是军籍,对这些自然是非常熟悉,知道六姑娘所言非虚并非是吓唬人的。
正因为这样,俩人心里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六姑娘居然知道这么多。
苏辛夷缓过神,看着几个人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展桥是个务实的人,直接开口说道:“先种地吧。”
世子这次随军出征,可能打完仗就要走了,但是六姑娘这次来肯定不会打一仗就跑,既是这样,就得做好长期打算,种田是势在必行的。
不种田没粮吃,他们就得饿肚子,就算是私下里他们偷偷地去买粮,守将看在苏家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往来边关的商户极少,买不买得到得看运气。
曹清接着说道:“种子,农具都发了下来,但是耕牛没有。”
没有耕牛开荒就全靠双手,这就辛苦多了。
耕牛也不是不给,因为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大家都排着号等着呢。
苏辛夷想了想说道:“那就用马代替耕牛,尽快把荒地开出来,暂时不能种粮,咱们先种些菜吃,若是种得好,说不定还能用菜换粮。”
蔬菜永远是边关紧俏物资,这东西娇嫩,要常浇水,仔细呵护,不如粮食种地里省心。没多少人愿意花费大功夫去种菜,他们有那时间宁愿多开点荒地种粮。
听到苏辛夷这话,田早跟包大同就满脸兴奋,用马来代替,这可就省力多了。
展桥跟曹清却有些舍不得。
苏辛夷看着他们便说道:“咱们的马都是自己带来的,自己供养,别人不会说闲话,而且马儿也得时常练,不然一直圈起来养着也得养废了,耕地代替训练也是一样的。”
苏辛夷没有说的是,敌人的骑兵说来就来,有马儿在身边,跑起来也快。
大家商量好后就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身,没时间去浪费。
苏辛夷心无杂念倒头就睡,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所以现在一点也不着急,没有女兵营,她就自己慢慢的组建一个,太祖时期的女兵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是,是太祖的妻子为了救夫,号召当地妇女拿起刀枪一手带起来的。
她也可以慢慢的来,她年纪还小,不能服众,得先做出点成绩来,让这城里的妇人支持她,信赖她,以她为首,如此她才能有了立足的根本。
种地种菜,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毕竟这榆林卫的妇人都是要种地的,起点相同就有共同的话题,这一点苏辛夷比谁都明白。
别人把种地当苦差事,这对她来讲却是一道生机。
天不亮苏辛夷就早早地起来了,这次来带来的都是方便出行劳作的男装,颜色也都选的不出挑的灰色暗色,耐脏又耐磨。
将头发利落的束起,苏辛夷推开房门出来。
田早早就起来了,正在灶房里做早饭,包大同与展桥他们不见踪影,苏辛夷推门进去就问了一句。
田早看着菜粥已经熬开,就赶紧撤了大火,柴火也得省着用,只用余火慢慢的熬着。另一边的鏊子上正在烙杂面饼,两面煎的焦黄,扑鼻的香气迎来。
苏辛夷上前帮忙把烙好的饼放进盘子里,又将另一张饼皮放在鏊子上,边听着田早说道:“包大同出去打听消息,展大哥与曹大哥去地里看看找找地方很快就能回来了。”
苏辛夷点点头,他们人多,又都是能吃的时候,饼烙了满满两大盘,苏辛夷看着心想种地果然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大家的饭量都不小,没粮食吃可不行。
杂面饼与野菜粥端上桌,他们几个人就回来了。
大家围在桌边吃饭,苏辛夷端起粥喝着,听着曹清说道:“分给咱们的地也不是没开过的地,而是之前分给人种过,只不过后来战亡,那片地就闲了下来,咱们一来正好分给咱们。”
这样的情况在军中比比皆是,毕竟只要一开战就会有伤亡,军中也会按照军功资历来分配
所需,他们初来乍到寸功未力,能得这么一片地,估计都是因为苏家的缘故。
苏辛夷没有什么不满的,吃完饭就带着大家去看地。
因为最近打仗的缘故,城外较远的地由城中将士接手,苏辛夷他们分到的是城墙外不远的地方的地,这地方安全性高,敌人来袭撒丫子往城门跑也只需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苏辛夷记住这份情谊,这些香火情都是她的父亲的余荫,城中的将领虽然没对她认同,但是多少在细微的地方照顾几分。
他们分了八十亩地,好大的一片,地里还有上一任主人种地翻起来的垄沟,苏辛夷熟练地将耕犁套在马上,挥着鞭子扶着犁耕起地来。
其他人:……
耕地你都会?
乡下长大的孩子,谁还不会耕地?
苏辛夷没搭理他们惊讶的延伸,田早跟包大同还真不会,只是给马套农具就出了一身的汗,展桥跟曹清面上镇定,手里也有些忙乱,他们也没种过地.
细细一想,他们这些多人,居然就只有做主子的有经验,这就……诡异了。
耕地不能说是个技术活,但是也需要一些巧劲跟经验,同样是种地,为什么有的人种得好,有的人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