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今天是道歉日,他就把心中的愧疚一股脑倒出来。
“陈戎,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已经没事了。”陈若妧叹气,“你别惦记着。妈有你一个儿子,也知足的。再说了,你就是小时候调皮,长大以后,性子跟着转变,我不知道多高兴。”
陈戎抬眼。
陈若妧语气温柔,但脸上失去了血色。“吃饭吧。别想这些。”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儿子。
她很久没有回忆过当年的细节了。
*
要从什么时候讲起?或者就从陈戎出生吧。
把他生下来,就是她操劳的开始。
陈戎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调皮捣蛋,其实是顽劣不堪。
陈若妧不喜欢闹腾的孩子,偏偏陈戎就是。
李育星正处事业上升期,顾不上孩子。他是半路出家的建筑设计师,而且嘉北大学不是名校,想要在建筑行业站稳脚跟,必须加倍认真。
陈若妧理解丈夫的辛苦。但是,管教儿子的任务落到她的肩上,她无能为力。她觉得,她在那几年老得飞快。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上幼儿园去,陈若妧以为能舒心些。然而,她常常收到老师的抱怨:“这个孩子太难教了。”
老师都教不了,能怎么办。
陈若妧结婚结得早,她才二十出头...
,又娇生惯养,自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公主。面对陈戎,她见到就头疼。打了,他能乖几分钟;骂了,他只当耳边风。
气得她提前往脸上抹抗衰老的精华液。
陈戎即将上小学的时候,陈若妧听朋友介绍,知道了一家全封闭的私立学校,对顽劣的孩子很有一套。
朋友说:“这就是独特的人文教育了吧。”
陈若妧像是丢烫手山芋似的,把陈戎送了进去。
儿子在学校的日子,她终于能喘口气。她抱着女儿讲故事,笑了:“女儿真贴心。”
陈戎每次一回来,家里就跟遭过劫似的。他像猴子一样窜上树,勾住树杈,一脸坏笑。谁喊他,他都不听。
陈若妧忍不住吼他:“为什么像个野孩子?”
一年以后,她突然得知,那所学校被人投诉,校方经常体罚学生,过分的时候,会把孩子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所谓的“人文教育”,用的是极端手段,逼迫孩子顺从。
学校被调查了。陈戎的性格却扭不过来。
李育星指责陈若妧,为什么听信他人,轻易把儿子交给外人管教。
陈若妧解释,她被骗了。
其实,李育星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说:“我们李家没有出过这样顽劣的基因。”
他每次发出这样的感叹,陈若妧就沉默不语。
李育星在建筑界崭露头角,时间空闲下来,和妻子恩爱的场面变多了。
陈若妧又怀孕了。
她问李育星,这次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他说:“李筠很懂事,我非常喜欢。至于……”没有说出的那个人,是陈戎。
李育星想了想:“要是有一个和女儿一样懂事的儿子,可能就没有遗憾了。”
医生透露说,陈若妧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李育星说:“龙凤,龙凤,就是要儿女双全。”
陈若妧想说,已经有一个陈戎了。但她始终说不出口。
后来的那天,陈若妧每每回想,止不住疼痛。
那是临近中午,陈戎在前院里踢足球。
她去医院做了产检。她一时疏忽,忘了家中有一个捣蛋鬼,她就那样推开了门。
空中旋起的足球冲着她的肚子砸了过来。
其他的细节,她不愿回想。她只知道,眼前弥漫着血雾。她对孩子的期待,化为了乌有。
她的第三个孩子,被她的第二个孩子,一个足球踢掉了。
没有人会喜欢陈戎。
没有人。
*
陈若妧打了一个激灵。
陈戎吃完了饭,在厨房洗锅洗碗。
她望一眼他的背影,觉得刺眼。她捂了捂眼睛,拼命把陷在回忆里的自己拉出来。
浑身疲乏,她去洗澡了。
热腾腾的蒸汽里,她为自己失去的孩子落了泪。要是没有那个飞过来的足球,她的生活会很不一样。
事情过去了十来年,她如今又有了一个女儿。不调皮,很可爱。
陈若妧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
电视台的跨年晚会,一个接着一个。
陈若妧无聊地看着电视上的人影晃动,像是在等待任务。只要钟声一响,她就可以去休息了。她打了个哈欠,扛不住困意,缩进沙发里睡着了。
醒来时,陈若妧听见电视台上在喊:“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陈戎靠着沙发,闭着眼,应该是累坏了,也睡着了。
陈若妧坐起来,想要去叫醒他。
他歪了歪头,鼻梁上的眼镜滑落,掉在沙发上。
没有笑脸,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跟扇子一样。
遗传真是强大。他的眉目和她心底的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那个人,她爱极,她也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