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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似处处销魂

镇抚司副指挥使唐通立刻跪下,请旨道:“卑职……”

他话没说完,东无打断道:“前任的两位副指挥使,一个被谢云潇割了脑袋,一个被华瑶放火烧死,你是我留在镇抚司的独苗,别为了个文弱女子,轻举妄动。”

唐通磕了个响头:“谨遵殿下教诲。”

东无侧目,轻描淡写地问:“水上货运怎么样?”

“水上货运”才是今日议会的重中之重。

从去年七月开始,东无就通过京城河道偷运兵器、药材、粮草、盔甲。恰逢京城瘟疫大起,华瑶与方谨一同收容灾民,朝廷力保她们调遣外省的药材与粮食。趁此机会,东无安插了奸细,假借“赈济灾民”的理由,与工部尚书、工部侍郎等几位高官合谋,盗取价值一百多万银元的贵重货物。

东无派出的那些奸细们,有的扮作了灾民,以羌管吹奏思乡之曲,作为通风报信的暗号;有的混进了岸边码头,协助货船贸易往来;有的原本就在镇抚司当值,声东击西,混淆了华瑶的判断。

在东无看来,他的皇妹长大了,长得一副花容月貌,但心智还不健全,远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时候,皇妹亲手把驸马杀了,他才能高看她一眼。

东无挑起水晶宫灯的灯罩,掀开这一层透明遮物,直视光华璀璨的灯芯。那灯芯被雕琢成花月的形状,灿烂生辉。他细瞧片刻,才说:“内阁查账,账面定有亏空,你们要去堵住窟窿。户部尚书孟道年的性子固执,他认定的死理,皇帝也改不了。若他不愿签字,你们工部的账簿会被孟道年派人翻烂。”

直到此时,工部尚书邹宗敏才开口说:“微臣向您担保,此事万无一失。”

东无也没细问。他放下灯罩,重新坐定。

早在一个月之前,东无就收到了华瑶的来信。他原本以为华瑶走投无路,打算投靠他。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凌虐她——他的皇妹,比他年幼十二岁,在皇城中特立独行,异于每一位皇子公主。她的性情十分活泼、十分开朗,只会讨人欢喜,不会威震众臣,注定无法上位。

东无拆开华瑶的亲笔信,却见她透露了一桩深宫秘辛,原来八皇子的生父可能不是皇帝,而皇后与何近朱私通已久。为此,东无特意派人去查阅宫中记录,发现八皇子确实有一块水龙玉佩,其形状与华瑶的描述一模一样。

东无还看了金家的家书,据说是金玉遐寄来的信,他颇感愉悦。事关八皇子的血统,太后和皇帝比他更上心,他只需袖手旁观,便能目睹一出好戏。

*

隔日一早,晨曦微露,沉重的钟声撞破了皇城的雾气,也驱散了谢永玄的困意。他年过七旬,又是区区一介文人,常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宦海沉浮大半生,他在朝堂站得越稳,就越要多思多虑。他强打起精神,手搭着车窗缀饰的一缕缨络,暗念着朝野各党的明争暗斗,他的儿子就低声道:“父亲。”

谢永玄道:“何事?”

马车正在平稳行进,谢永玄听见儿子轻声道:“这几天,妹妹经常问我,云潇在虞州的现状如何?她实在牵挂云潇的安危。她把云潇抚养到八岁,便与戚将军和离,回了平州……”

“云潇是我谢家子孙,”谢永玄道,“他若有不测,就是剜了我的心头肉。”

马车距离御道更近,谢永玄抬起一根手指,止住了儿子的话音。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如今他的孙子谢云潇困守虞州,深陷死局。皇帝猜忌四公主和镇国将军,自然也不会放过谢云潇。

谢家是百年清流世家,愿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永玄二十岁就中了进士,操劳国事五十余年,升任元老重臣,对权势地位都看得淡了,但他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遥想当年,谢永玄的女儿奉旨远嫁凉州,他连一句“不好”都说不得,只能跪在金銮殿上叩谢皇恩。那时他的女儿才十八岁,从未离过父母身边半步,她那一去,把她母亲的魂儿也带走了。

五更天已过,皇城浓雾弥漫,马车停在一条御道的正前方,谢永玄扶着侍从的胳膊,缓慢地下车。他行走于昏濛的寒风中,视野不甚清晰,还有一人在他背后说道:“二月开春,天气一日是比一日暖和了。”

谢永玄并未转身,便道:“李大人所言极是。昨天是二月的春耕节,冬去春来,确实到了风和日暖的天气。”

工部侍郎李振小跑着赶过来,跟在谢永玄的身侧,随他一同走进文渊阁。

内阁首辅徐信修已经命人泡好了茶、排好了座位。徐信修一眼望见谢永玄进门,语声温和道:“谢大人来得正好。陛下赏赐了灵安贡茶,茶刚泡开,清芬甘芳。这文渊阁内外都是茶香,天恩浩荡啊。”

谢永玄是朝廷的内相,所坐的位置也高。他笑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才道:“天恩浩荡,泽被万民。今日在此议事,我们需得同心合力地查验去年各项开支,以报陛下的恩典。”

“这是自然,”徐信修道,“请坐吧,各位大人。”

谢永玄摊开一本册子,执起一支炭笔,写下一行楷书。谢家祖上出过几代书法名家,谢永玄的字形融汇谢家之长,极为标致,备受文人雅士追捧,民间称其为“一字千金”,皇帝也十分欣赏。既然谢永玄谢永玄亲自动笔,他这本册子,或许会被呈给皇帝。

内阁次辅赵文焕略微坐直,缓声道:“今天咱们商议三件事,其一,如谢大人所说,去年的各部开支,还要再查验一遍……”

工部侍郎李振捻须而笑,赵文焕便道:“工部、兵部多的是大宗项目,朝廷自然晓得诸位的难处,诸位也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只要能让朝廷放心、让陛下省心,有什么苦,是我们不能吃的?”

李振连连点头,叹息道:“去年一月凉州闹了羌羯之乱,二月沧州边境不宁,五月甘域国使臣来访,借着羌羯之乱的名头,乞求大梁赐予他们足量的金银。七月康州有了大旱,九月瘟疫传入京城,十月康州、秦州流民闹事,到了年底,东南沿海的倭寇也劫掠了港口,抢夺了商船,光是官船损失就多达三十四艘。各地收容灾民的大项开支,也多是从我们工部走的帐。”

户部郎中张炯之微皱眉头,搭在桌前的长袖稍一摆动,无意中碰到了茶杯,溅出两滴茶水。内阁次辅赵文焕修见状,便问:“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炯之正要开口,却被户部尚书孟道年制止了。

孟道年说:“我与李振不谋而合,正想从工部开始查账。去年二月,阁老拟定了各部的大额支出,我也批了红,条条例例还记得请清楚楚。去年九月,瘟疫在京城蔓延开来,受灾的百姓约有十万人,幸而陛下隆恩无比,体恤百姓,工部兴建了大宅,收容病患,又从外省调派草药、粮食,每日往来京城的货船不少于百艘。我年迈体弱,也染了瘟疫,卧床两月有余,神智稍才回转过来,无奈错过了工部的第一轮清账。”

工部尚书邹宗敏听他讲话,面不改色。

孟道年看着他,更温和道:“不是我不信你,该依的法条,咱们还得依。工部兴造屋舍、运送货物,怎会亏空了八十二万银元?”

邹宗敏捻须不语。

孟道年道:“邹大人似有难言之隐。”

邹宗敏道:“我们工部的亏空,早前就已经禀报给阁老了。”

孟道年瞥了一眼阁老,又看着邹宗敏,声调渐沉:“短短一个月,工部亏空了八十二万。你工部开出的票拟,亏空八十二万!没有御批,户部如何能给你支取银子?!”

孟道年是三朝元老。皇帝尚要给他三分薄面,更何况是邹宗敏?

邹宗敏笑道:“孟大人,稍安勿躁,我一件一件地掰开了揉碎了,把事情说与你听。工部的大笔开销,不只是用在治理京城瘟疫上,还有……”

他道:“京城疫气过重,皇城上下也在艰难地维持。皇城里一旦出了病患,那病患就得被送到宫外,宫里的差使就没人做了,宫里的各位殿下、各位娘娘无人伺候,那会是个什么后果?我们工部的人,原先就把最好的药材、最好的食材,全都运往了皇城,分发给皇亲国戚、宫婢宫仆……当时工部整天忙着做事,户部官员也病倒了许多。瘟疫时节,物价与平日不同,货运的费用水涨船高,康州、秦州还在闹饥荒……哎,孟大人,您是不知道其中的艰难,我一言一语说不清楚,账目却是一笔一捺登记在册的。”

孟道年竟然说:“阁老,你再宽限一个月,我要彻查工部的账目。”

邹宗敏道:“下个月就是春闱,此事不能延误,孟大人酌情考量吧。”

工部侍郎李振插了一嘴:“说到殿试,陛下的龙体……”

满座寂静了片刻,内阁首辅徐信修第一个开口说:“陛下龙体微恙,我也问过太医。陛下尚需静养一段时日,诸位若无要事,暂且不必禀报陛下。”

李振端起茶杯,连喝了两口茶水,欲言又止。徐信修扫视他一眼,他道:“我心里还有两件事,其一,传闻二皇子殿下是秦州义军的首领,义军勾结了虞州、沧州的盗匪,已成燎原之势。其二,顺天府有消息称,陈国公幼子卢彻,以及五驸马、五公主殿下,近来都在民间放贷,害得三十多户百姓家破人亡。这两件事关系重大,阁老,要不要禀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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